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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应巡坐在牢中,看着牢房里仅有的小小高窗。

他衣衫未乱,气度泰然,不见半分沦为阶下囚的慌乱。

早饭送来了,是硬得难以下咽的窝窝头,他也不嫌弃,一口接一口地啃完,又坐在那里看光。

事实上现在该慌乱的确实不是他,而是当地县令。

本来百姓心里总有几分畏惧官府和权贵,很犹豫要不要把状纸递上去,现在帮助他们的卢小先生在他们眼前被抓了,反倒把他们的胆气激了起来。

卢小先生说得对,他们这次要是再退让,旁人都当他们软弱可欺,他们不仅要不回自己的田地,还会被权贵变本加厉地欺压。

面对眼前的困境,他们不能束手就缚,必须要行动起来,把事情闹大到官府害怕!

当今陛下是个明君,登基后励精图治,救灾很及时,惩治贪官污吏也从不手软,县令即便畏惧赵王的权威,也得考虑自己的项上人头!

何况卢小先生还说,这两天会有钦使过来巡察,只要他们闹出的动静足够大,一定会把钦使吸引过来!

到时候他们的田地能要回来不说,也能让那些个可恨的权贵知道他们不是只知道忍气吞声、任人揉圆搓扁的懦夫!

这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县令就被衙役从睡梦中喊醒。他昨天参加了赵王家管事设置的酒宴,喝到醉意熏熏才回家,一觉睡到天色发亮,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不免对外面吵嚷着扰他清梦的家伙很不耐烦,迷迷糊糊地大声喝骂:“吵什么吵,天都没亮吵什么?”

倒是县令妻子醒得早,她竖起耳朵听清外头的衙役在喊什么,立刻紧张地推醒丈夫:“夫君,快醒醒,我们县衙被人围起来了!”

县令一激灵。

他对围城以及围县衙这事儿很有阴影,开泰帝没举事前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小小官吏都整天提心吊胆,觉都睡不好,生怕一觉醒来自己就被乱军包围了。

县令一骨碌坐起身来,下床时还不小心踩了妻子一脚,疼得妻子哎哟一声凄厉地喊疼。

县令顾不得那么多,胡乱套好官袍,打开房门一问,才知道外头围着县衙的都是县里的百姓,里一层是手拿状纸的村民,约莫有几百个,不仅有村中青壮,连老弱妇孺都来了。

外一层则是闻讯起来看热闹的县中居民。

如今县衙外头早被围得水泄不通。

县令昨天自己还跟赵王府的管事夸下海口,说是一定会妥善解决掉闹事的刺头,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百姓不仅没有被他们抓人的举动吓到,反而越发大胆起来。

牢里那小年轻到底给这些百姓灌了什么迷汤,竟叫他们一点都不畏惧官府了!

听衙役说外面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县令顿时慌了。

本来抓一个人杀鸡儆猴没什么,现在抓一个人导致百姓围衙,问题可就大了。

难道自己还能把老弱妇孺全部抓起来不成?

县令一时有些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局。

真要闹开了,那可就不仅是好处不好处、升官不升官的问题了,他项上人头怕都保不住!

当今陛下登基后可没少杀地方官!

县令背脊渗出一阵冷汗,很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外头的百姓散去。

许多事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只要他躲得够久,百姓们很快就会失了胆气!

可听说这几日有钦使在周围巡查,要是这些百姓聚个三五天都不走,他就完了!

县令犹豫再三,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亲自去监狱找卢应巡让他出面劝退百姓。

卢应巡坐在牢中,正对着牢房里的小窗,身上沐浴着淡淡的晨曦,整个人看起来与阴暗肮脏的牢房格格不入。

县令只叫人把卢应巡抓起来,还没亲自审问过卢应巡,这会儿见了卢应巡的气度,心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年轻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他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上了!

县令脸上堆起了笑容:“小兄弟,是我们的衙役没弄清楚情况就把你抓进来,你看要不这样,我这就送你出去,你顺便把外面的百姓劝回家。”

卢应巡也笑了起来。

他敢跟着衙役进牢房,就不怕自己吃什么苦头。

即便他自己出不去,他父亲总会想办法来捞人,绝不至于叫他在牢里待太久。

之所以到现在都没人来救他,应当是父亲知道他有事情要办,所以才没让人来接他回京城。

他们父子平日里相处起来虽不怎么亲厚,这点默契却还是有的。

卢应巡抬眼看向县令,一双遗传自他祖母的丹凤眼噙着浅淡无比的笑意:“我听说民间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不知县尊听说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