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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棠将江南一代的繁琐事务,交由弟弟兰木打理,随宣珏同回望都。这一年半载以来,忙碌颇多。

白棠忧虑地对宣珏道:“主子,不多歇息会么,天光尚未大亮。”

宣珏摆了摆手,步入有别于画室的另一间南书房,淡墨书香,古卷横于架上。

除却案上笔墨纸砚,几无杂物,一尘不染。

书房北角窗下,立了樽紫铜凤凰熏炉,袅袅青烟,在逐渐明亮的天光里升腾而起。

宣珏随意摊开翰林院的几本文书,边看边问:“如何?可有线索?”

望都达官贵人多,各方势力鱼龙混杂,白棠没有在苏州那般游刃有余,但仍旧恭敬回禀:“属下探听到的是,那女子名为阿九。去年冬月初时,三皇子于江南幸她,之后带回京城,纳为侍妾。”

这世轨迹错乱,但三皇子仍旧在太元四年南下江南,和齐家有所往来。

宣珏不置可否,淡淡地道:“接着说。”

“属下已传令让兰木探寻,阿九是否是江南人氏。同时,太子府邸也有消息说,太子近月余茶饭不思,神情憔悴,疑是病容。”白棠说道,“主子,太子府看得严,还需要继续探吗?”

宣珏摩挲指尖的温玉,想了想:“不必了。若是可以,探探三殿下那——阿九入府之后,是否受宠,她什么脾性,待遇何如。量力而行,不要暴露。”

白棠恭谨地应下,见他还在翻览文书,便后退离开,替他掩上了门。

宣珏将掌中把玩的玉饰放下——

那是一枚玉雕,润泽光滑,正面小心细致地雕刻出盛放桃花,茂密枝桠下,立着个背对的女子。

着宫装,戴繁饰,抬头望花落。

只一个背影,风华绝代,遗世独立。

玉饰背面,刻字“太元三年,于京口北固”。

宣珏一哂,不知不觉,快两年了。

她是跑得够没心没肺的,留他一人夙夜难安。

就连前日在同济堂偶遇,宣珏乍然也只听得耳畔轰鸣,没听清金繁和她说什么,只有隐约“将士”“暗伤”,还有她说了声“大梁”。

回来后细细品味,觉得有些不对。

前世——谢治的心结到底是何,他略有所感。

他称帝的那年春末,皇城封锁,望都的消息还未传遍天下,天金阙收到过一封信笺。

无落款无别名,封烙处是耀眼的金日徽印。

里面只有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斯人已逝,凡尘皆过往,切勿多忧伤。”

信笺被呈上,宣珏看过,直觉地道:“许是给谢治的,查查来源。”

来源自西梁国都天誉城,那边似是没顾忌,也未隐匿,只是察觉来探的人不对劲后,才陡然抹除了所有踪迹。

消息就此断去。

宣珏当时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太多精力去管这封语焉不详的信,抛之脑后。

现在回想起来……到的确有几分意思。

在金繁医室问诊时,阿九身上的五石散味道浓重。

这是富贵弟子嗑的药,迷惑人心,食之飘飘欲仙。

但它的确也另有用途。

久病难医,身痛难忍时,有钱人家会服用五石散,即便上瘾戒断不了,也好过痛苦挣扎。

这还是尔玉成婚后不久,得意洋洋地和他说过的,她说:“当初在鬼谷时,师兄还想给我用这个来着。被我拒了。这玩意,沾了就戒不了,得当一辈子傀儡,我才不要呢。”

斗漏叮咚一声,提醒时辰变转。

宣珏回过神来,指尖再次触碰上那枚玉刻,清隽温和的面容,在侧面天光的映照下,半明半暗,神情莫测。

远处的未央宫,日上梢头,宫人们也忙活起来。

阿九被带回这里,换了身合身的装束长裙。

她有种危险锐利的刀刃感,像是山林间极难征服的孤狼。

不过,眼眸低垂时,倒的确有脆弱温柔感。

脆弱温柔的病美人,靠在门前,对谢重姒央道:“殿下,行行好,给点五石散呗。我这都俩天没食了,真的撑不太住。”

谢重姒:“……”

谢重姒实在是怕了她——

她就没见过这么腻着人,随时都能低声下气讨求的。

可是看阿九神情态度,倒也不像是那种软骨头。

谢重姒这两天被她搞得分外迷茫,再加上皇兄暂时去数十里外的京郊治理水患去了,谢重姒一时半会,联系不到人,只能暂且收容这位祖宗。

祖宗阿九闲来无事,就喜欢凑到她面前。

她似乎非常喜欢谢重姒下颚线条,发呆时候也是盯着看,有次谢重姒经过,还听到阿九嘟囔:“原来单论轮廓,你比谢温还像……”

谢温是谢重姒她三哥,她一头雾水,没懂。

又被阿九的眼神盯得发毛,谢重姒无奈至极:“阿九,五石散吸多了,整个人会垮掉的……你要不要试着戒戒?实在不行,我再给你寻。”

她双手合十,实在是怕了她。

没想到,阿九眨巴眨巴眼,那双锋利的眸里,无端露出几分温柔来,像是透过她怀念某位故人,点了点头,十分好说话:“好啊。”

谢重姒:“……”

又这么过了三五天,皇兄还是未归,三哥那边也快要应付不过去了。

正重要的是,阿九真的毒瘾犯了,强行忍住,但人几近昏厥。

谢重姒头疼。

五石散不好寻,她也不便明目张胆地以未央宫名义去找,只能命人去金繁处讨要。

命令还未下去,突然想起,她上次没有细问宣珏的病情,犹豫片刻,还是拎了个帷帽,独自出宫了。

春末小雨细密温柔,走到同济堂时,她衣衫都有了湿意。

谢重姒也不在意,从后门入内,快步上了花室,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脚步一顿——

金繁在他那让人眼花缭乱的花室里,布了几案,对面坐了个人。

未戴玉冠,只是青布束发,清润得仿若画里走出。

她心跳漏了一拍,暗道:流年不利。

怎么又碰到宣珏这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