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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俞就这样开始了一段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山上日子清净,早上六点半起床吃饭,上午打胚下午修光,晚上再跟着林大拐一起为着各种不同观点吵一架。

桂嫂都笑着说,自从他来了,这林间的麻雀都少了。

师徒俩都是硬脾气,林俞这尊师重道不在底线就在皮毛,上下跳跃弧度之大时常能把林德安气得跳起来。师傅也没有师傅样,除了雕刻没有一样是着调的,他还有一陋习,爱喝酒,以前一个人喝,林俞来了之后就拉着他喝。

“师傅。”林俞盘腿坐在窗台边的垫子上,矮桌上是桂嫂刚刚温好的两壶清酒,他亲自上手给林德安倒了一杯,推过去说:“少喝点。”

“你要不再尝尝?”老头儿拿着杯子眼里闪着光问他。

林俞嘴角微抽,“您可算了吧,我才多大啊,您也好意思。”

“没出息。”林大拐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开始偷喝家里藏在地窖里的酒,如果不是后来一不小心在下面睡着了,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

“这有什么好自豪的?”林俞无语。

林俞上辈子喝坏过胃,所以对酒这种东西有种近乎生理性的排斥。但他偶尔也会陪着林德安一起,山间多雨,就像现在这样对坐在窗台前。

一个独酌,一个发呆。

“我挺喜欢你小子的。”开始喝上头的林德安这样对林俞说,他说:“你跟林家人一样,但也不一样。”

林俞问:“林家人什么样?”

林大拐像是陷进了回忆里,望着窗外恍了好大一阵。

最后总结说:“林家每代人从上辈始,至黄土而终,讲求一脉相承。这脉就是根,要是从根上坏了,这气数也就尽了。你身上,有其他人没有的东西。”

林俞眼神比最初认真,“什么东西?”

“执念。”

林俞一怔。

林大拐:“手艺人到了某个境界追求的就不再是表面的东西,多少人穷尽一生也达不到自己心中所想,疯魔不在少数。”老头儿一口饮尽杯中酒,对着林俞笑了两声说:“小子,这行我见过不少人,天赋比你还高的,手艺比你强百倍的,但唯独一样,韧性,大多成年人都不及你十一。可是,执念为魔,可以帮你也能害你,你可明白?”

这是林俞待在这里这段时间,林大拐第一次和他谈及这样的话题。

林俞没有当即回答,他将问题抛回去问:“师傅也有执念?”

“有啊,怎么没有。”老头儿有些醉了,神情带上恍惚,再次给自己倒上一杯开口说:“年少时意气,觉得这世间就没有踏不平的脚下路,没有走不到尽头的边。可这人一眨眼,倾覆之势已是无力挽回。师傅也有悔。”

最后几个字混杂着清酒含混咽下喉咙。

林俞不知怎么的,嗓子眼像是被塞了铅块,涩哑说不出一句话。

林俞看着面前这喝醉了显得有几分疯癫的不正经的老头儿,想到了林家更早年间分出去这个旁支后来的命运。都说林大拐一生癫狂行事不成章,到了到了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和沉默。

“你醉了师傅。”林俞站起来说:“我扶您去休息吧。”

“那你记住我的话没有?”

“记住了。”林俞应答。

林大拐看人神准,但林俞知道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的他只是个孩童外壳的成人。

林俞的确受困于心中的那点执念,但他同时也很清醒。

相比林德安临老孤身一人,林俞本就是在绝境中被烈焰焚烧过的人,只是说更幸运一些,睁眼回头,就算背负着枷锁还能把这人生路重走一遭。

院子里的小石板路上,一老一少搀扶着,第一次觉得彼此隔很近。

林德安突然停住脚步:“对了,上周你哥说下次来的时间是不是明天?”

“好像是吧。”林俞答。

“糟了糟了。”老头儿火急火燎地要掉头往回走,说:“我那刚找人从山下弄来的两坛酒可不能让你哥发现。上次来就把我存货全顺走了,那手黑得,简直不是人。”

林俞心想明明倒霉的是我,他就被老头儿逼得喝了一点,还刚好被闻舟尧撞见。闹得他哥那天一整天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闻舟尧来的时间其实不多,基本也没撞见过什么好事儿,遇上师徒俩灰头土脸刚从工作室猫了一天出来更是常有的情况。

而林俞也不全是待在山上。林德安不像林柏从那样固守着本家的行事作风,他在外结交的人不少,每隔一段时间会出门到各地去走走。

搜罗金贵的材料,找寻作品灵感,和各地不同派别的木雕师交流经验。

林俞假期接近尾巴的时候就跟着林大拐出了趟远门。

从建京出发,绕道苏江,然后沿着最南边的城市打了一个来回。

他这次出门并没有告诉家里。

至于家里人到底有没有从林德安那里得到消息,林俞也没有特地打听。

林俞这一趟和木料商同过车,听街边给雕小玩意儿的摊贩闲扯家长里短,在真正的深山大沟当中跟着林德安寻找过上一辈的老手艺人。

如今的林俞在这个年纪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

长到他回头看时,建京已入秋。

那是午后刚过。

火车站人头攒动,林俞拽着林德安刚走出站口,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几个人。

林烁林皓包括小姑,还有闻舟尧都在。

“你们怎么都来了?”林俞跑过去惊讶地问道。

小姑笑道:“这得来接你呀,你一声不吭就跑这么远,家里都担心着呢。”

林烁站在大哥闻舟尧旁边,闻言做呕吐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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