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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惟慈仰头看上来,“阿九,你在试婚纱?”

“是啊,好看吗?”

“你下来我看看。”

梁稚搴住婚纱裙摆,搭着扶手下了楼。

走到沈惟慈跟前,原想像从前那样,穿上好看新裙总要转个圈,可眼下的光景,又让她骤然悲从中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沈惟慈才说:“好看。”

梁稚勉强笑了笑。

沈惟慈说:“中午大哥从香港来电,他说动用人脉问过可否保释梁叔,回复说恐怕不能……”

梁稚沉默。

沈惟慈看着她,“阿九,沈家都办不到的事,你真信楼问津能办到?假如他不过是在骗你,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沈大哥都办不到,那我除了死马当做活马医,信一信楼问津,还有什么办法?”

“即便如此,也不该拿终身大事做交易。”

梁稚又是沉默。面对沈惟慈,比兄长更亲的人,她没有自欺欺人的必要。

沈惟慈叹声气,“阿九,我设想过有这么一天,但绝不应该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发生,你明明喜欢楼……”

“不要说!”

沈惟慈一愣。

梁稚摇头,压低声音道:“维恩,这件事你不许告诉楼问津。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让他知道。”

沈惟慈心里五味杂陈,“我明白。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梁稚想起问沈惟慈此行目的。

沈惟慈说:“就想过来看看你。这一周去了狮城交流,不然早该过来。”

梁稚说:“你放心,我没事的。”

“……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

“关键时候,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梁稚摇摇头,“不说这个了。你下午有没有事?留下吃晚饭吧。”

“刚回来,要去医院看看。”

沈家经营一家私人医院,沈伯父是名义上的院长,实际管事、技术骨干都是沈惟慈,事情多,时间都得掰成两半花。梁稚理解,也不挽留。

“我叫兰姨给你冲一盏咖啡,你喝了再走吧。”

“不了,车就等在外面。等空闲了我来找你吃饭。”

两人关心亲厚,不拘礼节,梁稚点了点头,说好。

沈惟慈看一看手表,便转身出去了。

到了门口,却是脚步一停。

梁宅大门口檐廊下空间很是宽敞,放了只半人高的花瓶,栽种一丛紫红三角梅。花叶下支一张藤沙发,晚上穿堂风来,正好纳凉。

却没想,楼问津正翘腿靠坐在那上面,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

楼问津也不起身,不过稍稍抬头,瞥了沈惟慈一眼。这姿态有点傲慢,有点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沈惟慈皱一皱眉,但他不是轻易与人起争执的性格,因此没说什么,迈下台阶往外走去。

梁稚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楼问津在外头,心头一紧,忙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担心他听见了沈惟慈说的那半句话。

楼问津摘下墨镜,起身往屋里走,“来得不巧,打扰了你和沈兄叙旧。”

梁稚皱紧眉头,微微仰起下巴,“那你为什么不出声,不晓得非礼勿听吗?”

楼问津不过轻淡地瞥她一眼,仿佛不欲与她辩论。

那头爱蜜莉等了好一会儿,此时赔笑插话,问梁稚还要不要试一试其他样式。

一句话好似提醒了楼问津,他往梁稚身上看去,问道:“沈兄可还满意你的婚纱?”

梁稚深深吸气,这冷嘲一般的语气差一点叫她压不住火气,“自然。他满意得很。”她看向爱蜜莉,“不试了,就这件,你们拿去改尺寸。”

楼问津却说:“继续试。”

爱蜜莉望一望两人,左右为难。

楼问津重复一遍,为此事定调。

三人再进到起居室里,兰姨撤走没吃完的半碗煎蕊,换上来一壶冰水。

楼问津手臂撑着沙发扶手喝水,于爱蜜莉舌灿莲花之时,抽空抬头看一眼,随意一指,“试一试这件。”

那语气仿佛是看着菜牌点菜。若不是有求于人,梁稚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六年前,楼问津走古叔的门路,来梁家找一份差事。那一阵梁家正好缺个司机,就让楼问津先顶上。梁稚那时十六岁,正在圣乔治女中念书,她虽被骄纵,却并不娇气,平日不喜欢让家里车接车送,有时候宁愿跟同学一同乘坐公交。

但自从楼问津来了以后,她去哪里都要叫他做司机,不单如此,大事小事都要烦他。她自然是故意的,因为楼问津只大她三岁,却行事老成,喜怒不形于色,她就想试一试,把他惹到哪种程度他才会发火。

今日楼问津一朝翻身,又怎会不报复当年她对他的颐指气使?

拖着婚纱行走不便,梁稚懒得再上二楼,去旁边的客房里就近换好了。

回到起居室,楼问津却在接电话。

起居室里装了一部分机,往常都是梁廷昭和梁稚在用。现在找楼问津的电话,居然直接就打来了梁宅。

楼问津接电话漫不经心的姿态,俨然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

也不知是谁打来的,楼问津听着,偶尔漫应一声。

她进门他是知道的,却一眼也不往她身上看,简直像在故意晾着她。

形势比人大,梁稚只能站在那里干等着。

又过去几分钟,楼问津总算将电话撂下,抬头,朝她看去。

她身上这件婚纱是A字版型,三层裙身,最外一层缎面质地,大V型领口,露肩,袖子是蓬松的泡泡袖。

现今这样款式的婚纱已稍微有些过时了,可衬她却似乎再合适不过。

梁小姐生得一双狐狸眼,瞳色又淡,笑与不笑,气质全然不同,笑时明媚娇憨,不笑便冷傲得拒人千里,矛盾得要命。她穿着这婚纱像个精致的瓷器娃娃,漂亮得都不像是真的。

楼问津半晌不出声,仿佛陷入了沉思。

梁稚看他一眼,他目光虽落在她身上,却似乎并不真的在看她,显然心思不在这上头。这就更坐实他叫她试婚纱,不过是寻她开心。

她恼怒地皱起眉头,提着裙身,转身就要去把它换了。

爱蜜莉没伺候过这样古怪的新婚夫妻,追上去笑说:“梁小姐不喜欢吗?这件很漂亮,尺码也合身……”

楼问津这时候站了起来,“就这件,不必再试了。”

梁稚脚步稍定。

他突然往外走,像是临时有事,或许是那通电话的缘故。

他经过她身边时,手臂擦过了婚纱蓬松的袖口,目光却一眼也没往她身上落,径直朝着大门口去了。

梁稚望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

楼问津一直走出大门,下了台阶,脚步一顿,手掌不大自在地按一按手臂,才往树荫下候着的车子走去。

宝星拿杂志盖着脸,在后座睡得七荤八素。被敲窗叫醒时看看手表,半小时时间都不到。

宝星坐起身,一把薅下脸上杂志,笑说:“这就试好了?我以为少说一两个钟头,还打算去商场逛逛呢。”

宝星有个小妹在女子中学念书,前阵打电话来说自来水笔摔坏了,出水断断续续,想要支新的。小妹成绩好,又乖巧懂事,平常从未提过什么要求,这唯一请求,宝星自得满足,便打算去商场替她选一只派克钢笔。

楼问津只嗯了一声。

宝星换到前头副座去,问楼问津去哪儿。

楼问津手肘撑着车窗,默了一会儿才说,回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