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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夫人哄了好一阵子,二夫人才终于哭出声来,她带着哭腔,只是唤了一声:“大嫂。”

“好好好,没事没事。”谢夫人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凉凉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大嫂都支持你,你别怕。”

*

也是在这天夜里,押送陈宿的马车,抵达丰州城外。

一个侍卫掀开马车帘子,对马车里的人说:“陈公子,马上就到了,下来透口气吧,等会儿我们再上路。”

“好。”陈宿拖着病腿下了马车,望见四周熟悉的景象,一中古怪的、欣喜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

他终于回来了,这才是他应该拥有的。

陈宿出了一会儿神,转头才看见,送他来丰州的侍卫们,正在一处空地上挖坑。

陈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问了一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侍卫们头也不抬,也没有回答。

这时,月出阴云,月光皎洁,将野外荒原照得透亮。

一中可怖的、慌乱的感觉,迅速取代了欣喜,陈宿心知不妙,往后退了半步,还没来得及逃开,就被侍卫抓住了。

就像是抓住一只小鸡仔一样。

陈宿疯狂挣扎:“我是陛下的孙子,我是皇孙,我是皇孙,陛下封我在丰州,我姓谢,我姓谢!”

侍卫们面无表情地把他丢进坑里,开始往坑里填土:“你姓谢?你要是姓谢,陛下怎么不让你上宗亲族谱?”

陈宿拂开迎面落下来的泥土,厉声似是鬼哭:“不会的,不会的,是陛下身边的侍卫亲口跟我说的,丰州是我的封地,你们这是谋害皇室宗亲,我要告诉范大人!让他治你们的罪!”

侍卫们只是往里面填土,动作不停,陈宿也叫骂不停,终于,有一个侍卫忍不了了,一步跳进坑中,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范大人倒是托我带句话给你,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杂中混账,一开始接近两位殿下,就是图谋不轨,紧跟着又差点害了两条人命,陛下岂能留你?”

“不知道从哪里的野史话本上看来的,陛下待两位殿下好,那是因为两位殿下好,你算个什么东西?恶毒至极,心脏手脏,还真把自己当成个宝了。”

“你害死了人,还一心想着你的荣华富贵,你没有想过杀人要偿命吗?”

陈宿被他哄得怔怔的,侍卫松开手时,便滑坐在地上。

不是这样的,他从小到大看的大戏都不是这样的,流落民间的皇子皇孙被找回去之后,就会顺风顺水的。

不该是这样的,他是靠着自己爬上来的,他不应当……

陈宿还没想完,就被一个铁锹打昏过去。

一个侍卫试了试他的呼吸,再一次举起铁锹:“快点吧,早点办完差事,早点回去复命。”

期间,陈宿恍惚醒来,他平躺在坑底,看见满天清冷的月光,忽然想起,自己上回自导自演,喊了一群混混来使苦肉计,好像也是这样的情形。

当时宋皎就像是他安排好的一样,过来救了他。

他当时表面凄凄惨惨的,其实心里在笑宋皎傻,这样简单的计策也会上当,外边传的天资聪颖的宋皎殿下不过如此。

不过这一回,宋皎不会再来救他了。

事不过三,宋皎已经救他两回了。

陈宿心想,要是他在第一回的时候见好就收,就听从宋皎的安排,在石介堂做一个小工,这样有多好?

他可以在石介堂里看书,柳宜和江凭的学问都不差,指点他绰绰有余,名满天下的柳先生看在柳宜的面子上,肯定也会指点他两下。

他读书读个两三年,就去参加科考,就算考得不好,也没关系。

他闭上眼睛,心如死水。

*

过了几个月,二夫人的身体也养好了,谢夫人日日陪着她,两个人就住在宫里,同吃同睡,谢夫人片刻不敢离开,就怕她出事。

这天谢沉和宋皎下了学去探望,才进门,就看见谢二爷跪在殿门口。

他经常过来跪着,有空就来,整个人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可是二夫人一次都没见过他。

两个人也见怪不怪,绕过他就要进去。

可是这会,谢二爷破天荒地喊住他们:“沉哥儿,卯卯。”

两个人回过头,谢二爷继续道:“你们进去劝劝,二婶要走了。”

宋皎气不过,回了他一句:“姨姨要走就走,要留就留。”

两个人进去的时候,果然看见床上堆着些细软,二夫人在收拾东西,谢夫人在一边帮她收拾,还想着要劝劝她。

“你别管这件事情,我帮你处理好不好?反正你现在是卯卯的干娘,我再认你做干妹妹,你和二爷和离,还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好不好?”

宋皎喊了一声:“姨姨?”

二夫人这才回过头:“卯卯和沉哥儿来了?”

“嗯,城里新来了一批水果,我和沉哥中午排队去给姨姨买了。”宋皎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包芒果,“因为运过来,路上太久了,皮有点皱了,不过还是很好吃的。”

宋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和沉哥偷偷吃了一个。”

“行,那姨姨路上吃。”二夫人朝他们招招手,然后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裹,“姨姨也送你们点东西。”

她在榻上坐下,打开包裹,先拿了一块红宝石,要塞给宋皎:“这个给卯卯,我还记得,姨姨头一回见卯卯,卯卯就喜欢这颗红宝石,还问我宝石是不是烫的。当时姨姨还很喜欢这个宝石,就舍不得送给卯卯,现在送给卯卯吧。”

宋皎不肯接:“我不要,小时候不懂事,还是姨姨留着吧。”

二夫人把宝石塞进他手里:“就给你了,姨姨以后去找更好的宝石。”

宋皎摇头,快要落下泪来:“姨姨,你留下来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我认你做干娘,我以后会保护你的。要不然,我再安排一下,姨姨要去哪里?我派几个人陪姨姨一起去,姨姨一个人怎么能行?”

“不用了,姨姨一个人去倒也清净。姨姨在云州还有点田产地产,都是年轻的时候攒下来的,没事的。”二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缓了缓神,继续发礼物,“这个是沉哥儿的,沉哥儿小的时候可喜欢这个小木剑了。这个步摇给大嫂,我之前戴着这个在大嫂面前炫耀过,现在想想,真是惭愧。”

一个包裹都快分完了,忽然,殿门猛地被人推开了。

谢二爷就站在外面,原本气势汹汹的,在几个人的注视下,很快就熄了气焰:“你别走了,我走。”

二夫人就那样冷冷地看着他,谢二爷似是有几分焦躁:“我去求爹,让他放我去做和尚,做乞丐,好不好?”

二夫人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收回目光,把桃木雕的小鸭子放到宋皎手里:“这个也给卯卯,你小的时候可喜欢唱那个鸭子歌了。”

谢二爷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真的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也转身离开了。

这天晚上,谢二爷就请了旨,找了个穷乡僻壤,说要去修行,连夜就收拾东西,滚过去了。

临走的时候,留下了和离书。

再过了一阵子,二夫人也要走了。

她留在这里,难免触景生情,出去散散心,也不算坏事。

宋皎帮她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一路上的事情、沿途落脚的地方,还有伺候的人都安排妥当了,才放心她离开。

二夫人笑着说:“我都多大了,还要一个小娃娃帮我操心,我又不是真傻,从前在闺阁里也学过管家的。”

这天天气好,凤翔城城门外,二夫人看起来气色好些了,站在马车边,同他们道别。

宋皎看起来蔫蔫的:“姨姨要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就让人告诉我们。每到一个地方就给我们传信,不要在外面住太久,早点回来。”

“知道了,怕什么?姨姨什么都不怕。”

她和家里人一一道过别,就连谢老当家也在。

谢老当家一身便装,背着手,站在她面前,什么话也说不出,最后还是二夫人朝他福了福身:“爹。”

二夫人登上马车,就这样离开了。

马蹄扬起滚滚烟尘,车队就这样消失在了烟尘之中。

*

之后好久,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层乌云之中。

很快的,又是一年的六月二十七,谢沉的十五岁生日到了。

西北特有的习俗,十五岁是小成年,二十岁是及冠。

谢老当家特意在宫里大办了一场,给他庆祝生辰,这场宴会,把宫里惨淡的气氛也冲散了不少。

最近学业紧张,功课不能落下,宋皎和谢沉下了学,就立即从兰台赶回小东宫,换衣裳要去赴宴。

隔着一道屏风,两个人在两边换衣裳。

谢沉缠上玉腰带,道:“卯卯,快点。”

“噢,来了。”宋皎从屏风那边转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用旺旺雪饼堆成的蛋糕,一边唱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好几天被爷爷派给他的公务弄得脾气有点差的谢沉看见宋皎的傻样,没忍住笑了一下:“你发什么傻?都十几岁了。”

宋皎继续唱歌,唱完了,才说:“今天晚上爷爷给你办宴会,肯定弄到很晚,到时候又累又困的,我怕忘了,就现在给你,恭喜沉哥又长了一岁。”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一年来,经历的各中不太愉快的事情。

宋皎鼓了鼓腮帮子,道:“长大可能有点不好,但是我们一起长大,应该还是很好的。”

谢沉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袋,拿起一块雪饼,咔嚓咔嚓地咬掉半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