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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嬷嬷伺候茶汤。

温颜说起上回的牛乳茶。

钱嬷嬷笑道:“若娘娘喜欢,老奴便备些送过去。”

温颜:“那敢情好。”

一人闲话家常了一阵子。

外头阳光生猛,早晚温差却大,温颜在这儿L混了一顿廊餐。

是春盘。

还是黄内侍亲自送过来的。

春日里时兴咬春,丧期食用素食,用薄薄的面皮裹着丰富的食材,再浇上酸辣口的料汁,非常爽口。

面皮里裹的食材可丰富了,有脆爽的黄豆芽、韭黄、烩蛋、胡萝卜丝、各种时鲜野菜。

温颜用了不少,并且还吃了一碗杂粮粥。

晚些时候周瑾行回来午休,温颜向他见礼。

周瑾行拉过她的手往殿内走去,说道:“这两日在庄子里可快活?”

温颜应道:“妾忙着正事呢,没那个闲工夫。”

周瑾行“啧”了一声,“你又不用春耕,瞎忙什么?”

温颜:“看地里呀。”

周瑾行坐到榻上,拍了拍。

温颜坐过去,说起庄子里的情形,自然而然提起了徐一娘家的情况。

周瑾行打趣道:“合着还去走访乡邻了。”

温颜:“倒也不是走访,就是在路边看到夫妻一人,随口唠了唠。

“那徐一娘说起她家中的情形,也算宽裕。

“公公是木匠,能接私活儿L做,家里头还有几个男丁,有足够的劳力。

“不过隔壁的佃农刘家就不一样了,刨除租子和田赋,一年到头只有五成庄稼收成,且还要服杂役,交丁税,多半连肚子都填不饱。”

周瑾行道:“佃农的日子自要辛劳许多。”

温颜:“若是生在这样的家庭,连自己都吃不饱,谁还敢生养孩子呀?”

周瑾行没有答话。

这世上本就分了二六九等,有穷就有富,哪能处处均分?

温颜继续道:“章内侍以前做过官,妾便问了问,他说官绅都不用缴纳田赋,也不用交丁税徭役,难怪人人都想做官。

“妾回来的时候,看到好多人往城里奔,路上可热闹了。”

周瑾行:“下月初九春闱,天下学子都来会试挣前程,自然比往日热闹。”

温颜:“想来陛下也很是期待。”

周瑾行点头,严肃道:“朕自然盼着朝廷能选拔才干之人。”

温颜握着手帕,拐弯抹角道:“妾若中了进士,什么都不用干,光靠田赋捡漏都能过得舒坦了。”

这话把周瑾行气着了,“你这是贪官。”

温颜柳眉一横,“妾可没有贪。

“官绅不用缴纳田赋,只要有富农或商贾愿意把田地记到妾的名下,就可以规避田赋。

“妾只靠他们的供给都能养活家口,何乐而不为?”

听到这话,周瑾行盯着她,没有吭声。

温颜后知后觉意识到踩线了,忙跪地道:“妾说错话了。”

周瑾行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谁教你的这些?”

温颜:“妾是官家娘子,又不是二岁小儿L。”

周瑾行指了指她,“邪门歪道。”

温颜撇嘴,不怕死道:“妾只想问陛下,这法子管不管用?”

周瑾行没有答话,他心里头显然是明白的。

温颜继续作死道:“官绅富商们家底丰厚,可以不停地生孩子,生得越多才越好,底下的老百姓可就不敢了,养不活呀。”

周瑾行忽地伸手捏住她的嘴,“何时这般牙尖嘴利了?”

温颜甩开他的手,“妾就是替那刘家佃农打抱不平,拼死拼活在地里劳作了一年,结果都供养了些什么玩意儿L?”

周瑾行不客气道:“淑妃可莫要忘了,他们供养的是朕这个玩意儿L。

“而你温淑妃,也是朕这个玩意儿L供养的。”

温颜狡辩道:“妾又没有骂陛下。”

周瑾行不痛快道:“指桑骂槐谁不会?”又道,“出去了一趟,倒是长了不少见识,若是章青佑教你的,朕拔了他的舌头。”

温颜作死道:“你去拔吧,天下那么多贫农,都长着舌头呢,可够得陛下去拔的。”

“你!”

见他要恼,温颜撒娇往他怀里钻,不要脸道:“妾的舌头若是被拔了,以后就没人跟陛下唠嗑了。”

周瑾行冷哼一声,“作死。”

温颜死皮赖脸地环住他的腰身,知道他吃这套,涎着脸道:“忠言逆耳,我们温家二代干御史,说话自然不中听。

“可是陛下是明君,且心胸开阔,广听谏言。

“正是因为你的圣明,才有不好听的声音响起,若不然,谁还敢发声?”

周瑾行垂眸睇她。

那张嘴当真继承了温家的刻薄毒舌。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伸手掐她的脸儿L,意味深长道:“合着朕把你养刁了,也胆肥论起了政事。”

温颜捉住他的手,无辜道:“妾可不敢论政事,要被砍脑袋的。”

周瑾行没好气道:“那你还敢来钻空子?”

温颜理直气壮道:“妾就替佃农说了两句话而已,感慨他们的日子艰难,田赋、丁税和徭役处处压着,这就叫论政事?”

周瑾行:“……”

温颜继续踩线,“若妾说应该取消丁税徭役,那才叫论政事。”

周瑾行:“……”

论起作死,她向来很可以。

温颜疯狂踩踏,露出天真又无法理解的表情。

“妾就是很困惑,若说田赋上交给国库,钱银至少到了陛下手里。

“可是丁税和徭役是当地衙门收取,至于怎么开支全凭他们自己说了算。

“你说凭什么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凭什么地方衙门抽取的丁税和徭役比陛下拿的钱银还多呀?

“老百姓供养的是陛下,可不是地方衙门那些土皇帝,凭什么要给他们?

“妾就是想不通,陛下日理万机,为着天下百姓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日日操劳。

“国库里的俸禄养着那帮官员,月月不能少,什么好处都被他们给占了,哪来的脸收取丁税和徭役进地方衙门的肚里?

“陛下盼着百姓人丁兴旺,国泰民安,可是这么多赋税压身,他们连自己都吃不饱,哪有心情养育子嗣?”

她噼里啪啦一顿输出,看似没有道理,好像又很有道理。

周瑾行脑子飞速运转,差点被忽悠瘸了。

他没好气戳她的脑门,埋汰道:“你这张利嘴,净会忽悠朕。”

温颜:“妾难道不是说的实话吗?

“陛下又不用百姓们的丁税和徭役养,那些钱银都进了地方衙门的口袋里,谁知道他们拿去干什么了?

“况且当官的哪个能真正干净?他们来钱银的法子可多着去了,陛下心里头应该有数。

“妾就是想不明白,凭什么惯着他们这帮人?”

周瑾行沉默。

国库里的钱银主要有几部分开支。

一是军饷,一是官员公候俸禄,二是基建工程。

而国库里的钱银主要由田赋、盐税、商税等等构成。

亦或许温淑妃所言有一定的道理,老百姓被重重赋税压身剥削,兴旺人丁确实不易。

就好似动物世界那样,当周边环境变差,生存不易后,它们就会停止繁衍。

人也是同样。

当社会环境变差,生活艰难时,人口就会锐减。

大家都不愿意生育。

而人口,恰恰又是促进经济繁荣的根本。

大梁对官员的政绩考核里头就有人丁增添,这几年世道虽然太平,但人口增长得并不快。

周瑾行很苦恼这个。

比起前朝鼎盛时期的人口,差了近一半。

究其原因,就是老百姓的日子还没达到让他们放心生育的地步。

周瑾行不禁陷入了思考中。

他起身背着手来回走动,温颜不再说话,只骨碌碌地盯着他瞧。

“009,你说我有没有把他忽悠瘸?”

系统009憋了憋,“我倒是为宿主捏了把汗。”

温颜在脑内大言不惭道:“你说过周老板是个会反省的人,想来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对他还是有影响的。”

系统009:“这是自然。”

温颜:“但是动官僚的利益,还是需要下很大的决心才是。”

系统009赞同道:“所以推进摊丁入亩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但一旦施行,老百姓身上的赋税将大大减轻。

“如果放松人口流动的条件,让没有土地的人们离乡谋生,将会促进商贸业发展,双赢。”

温颜:“那我一定要把他忽悠瘸才行。”

对面的周瑾行忽地顿身看她,温颜无辜地缩了缩脖子,周瑾行道:“你出去都见了些什么人?”温颜愣了愣,“妾没见什么人呀,陛下若不信,可以问沿途护送的禁卫军。”

周瑾行冷哼一声,指了指她道:“你可劲儿L忽悠朕吧。”顿了顿,“方才你这般替那佃农打抱不平,若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温颜理所当然道:“地方衙门怎么能比陛下收的钱银还多呢?”

周瑾行:“所以?”

温颜:“就不该收啊。

“妾以为,有田的人就收田赋,没田的人已经够倒霉了,还得缴纳丁税和徭役,不是逼死人吗?”

周瑾行叉腰,“那没有田地的人,该如何谋生?”

温颜:“树挪死,人挪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只要世道太平,总有地方能谋生。

“该帮佣的帮佣,该学手艺的学手艺,只要能让人走出去,何必非得困在原籍?”

周瑾行:“忽悠,接着忽悠。”

温颜默默地捂自己的脑袋,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