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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 芳凌心头一惊,嘴唇嚅动,想说什么, 终是忍下了。

崔文熙起身走到窗棂前望着外头的绿意盎然,心中早有筹谋算计, 表情却温和无害。她的性子向来如此,喜怒不形于色,不论遇到什么事情, 总是一副和颜悦色的姿态。

现在她明明在跟庆王打冷战,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却不曾发过一次脾气, 更不曾哭闹歇斯底里。

这些软弱只会让她瞧不起,她可不会像平阳那样丧夫就走不出来, 只会让自己过得更体面, 毕竟余生还有数十载呐。

第二日别院的刘婆子借采买为由来了一趟庆王府,当时崔文熙正在查看别院的账目明细, 芳凌前来通报,说道:“娘子,刘婆子来了。”

崔文熙“嗯”了一声, “把她请进来。”

没一会儿刘婆子毕恭毕敬地进屋来,朝崔文熙行了一礼,道:“老奴刘宜见过娘子。”

崔文熙抬头看她, 笑眯眯问:“这些日刘媪在别院可伺候得习惯?”

刘婆子回道:“承蒙娘子不嫌老奴年纪大,愿给老奴一处安生的地方,不敢生怨言。”

崔文熙又问:“那雁娘子可有给过你难堪?”

刘婆子:“雁娘子脾性算不得好, 不过行事也会掂量掂量。”

崔文熙垂首看手中的账目, “可见是个机灵的。”

刘婆子知道今日来定要交待些中听的话, 当即便斟酌道:“老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只管说。”

“老奴若说了,还请娘子勿要懊恼。”

“我不会为难你。”

刘婆子沉思了会儿,压低声音道:“老奴觉着,那雁娘子很有一番手腕,时常哄得郎君心花怒放,经常一高兴就赏下不少物什。”

说罢从袖袋里取出一只布包呈上,“老奴在别院当差,虽然干些粗使活计,不过那雁娘子很会做人,也会赏些物件与老奴,娘子可过目看看。”

崔文熙好奇地接过布包,把里头的物件倒出来,有两锭碎银,两件玉物坠子,一颗玉珠子,且成色很不错。

她一点都不生气,抿嘴笑道:“这可是好东西。”

刘婆子正色道:“老奴不识货,不敢私用,故呈给娘子,任由处置。”

崔文熙把那些物什尽数装回,并还给她道:“既然是雁娘子赏你的,便收着罢。”

“这……”

“你对庆王府的忠心,我都知道。”又道,“时下雁兰怀着身孕,四郎疼宠也在情理之中,她目前的胎如何了?”

“回娘子,秦大夫说胎很好,应是坐稳了。”

崔文熙点头,“可知临产是什么时候?”

刘婆子:“秦大夫说莫约在秋末冬初的时节临盆。”

崔文熙在心中默默掐算。

刘婆子小心翼翼窥探她的神色,欲言又止道:“老奴心里头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崔文熙回过神儿,问:“什么话?”

刘婆子:“上一回雁娘子从庆王府回去后便大发雷霆,冲小桃发了好大的火,老奴旁敲侧击,才得知雁娘子应是从府中奴婢们的嘴里听到了闲言碎语。”

崔文熙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刘婆子继续说道:“那阵子雁娘子成日里惶惶不安,时常同郎君哭闹,哭求郎君别打发她走。

“有一次老奴无意间听到郎君说让她安心待产,以后不会把她打发走,也不知是不是真。”

崔文熙轻轻摩挲账本一角,“四郎当真这般说?”

刘婆子正色道:“老奴亲耳所闻,做不得假。”

崔文熙神色淡定,并未瞧出端倪来。

刘婆子心思一动,故意试探道:“那雁娘子虽然是乡野女郎,但使起手段来很有一番本事,上回从庆王府回去后她就哭闹不休,郎君问她是不是在府里受了委屈,她却会装乖,说娘子待她极好,还赏了一支宝石花钗,一个劲儿在郎君跟前夸娘子肚量大,体谅娘子的不易,反倒让郎君认为她体贴,比娘子会做人。”

这话把崔文熙逗乐了,一双洞察人心的杏眼里含着笑意。

这个刘婆子还真有意思,这番话多半是雁兰让她试探的,若不然这种闺中语又怎会让她一介粗使婆子知晓呢?

她倒也没有拆穿,只附和道:“确实挺会做人。”

刘婆子见她没什么反应,微微皱眉,故意提醒她道:“请娘子勿要怪老奴多嘴,此女很有一番心计,娘子还是尽早提防的好。”

崔文熙“嗯”了一声,“我知道,你日后盯着她便是,若别院里有什么异常情况,随时通报。”

刘婆子应声是。

崔文熙:“且回罢。”

刘婆子行礼告退。

外头的芳凌见她出来,从袖袋里取出一锭小小的纹银塞进她手里,告诫道:“莫要做那吃里扒外的东西,日后娘子少不了你的好处。”

刘婆子连忙赔笑,“娘子才是当家主母,老奴心里头都明白。”

芳凌做手势打发。

刘婆子得了钱银,乐呵呵地离去了。

在回别院的路上,她暗搓搓地掂了掂那纹银,心里头委实高兴,巴不得院里和院外的两个女郎内耗争斗,因为这样她才能两头拿好处,两头吃利。

这不,在庆王府讨了好处,她颠颠儿地去酒坊打了一壶酒,又买了一块肥猪肉回去犒劳自家老头子。

市井巷子比不得那些高门大户,破破烂烂的腌臜得很,他们家穷困潦倒,租了一屋破落院子,八口人挤在一起,日子过得艰难。

这里毕竟是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能买得上良田宅子的多数都是商贾富农。像他们这种成分的小老百姓,一辈子就这样了吧,什么都甭瞎想了。

刘婆子底下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没甚出息,虽已娶妻,却没有分家,一大家子挤在破落院儿里,全靠刘婆子养。

王老儿瘸了腿,也帮不上什么忙。

平日里刘婆子喜欢吃点小酒,见她拎着一块肥猪肉,大儿媳妇曹氏忙迎到门口,亲热唤道:“阿娘怎么得空回来了?”

刘婆子把猪肉递给她,说道:“中午赶紧炖了,我饭后还得去当差。”

曹氏忙应声好,喜滋滋地把猪肉拿下去炖煮。

刘婆子进了厢房,里头传来王老儿的声音,“三娘回来了?”

刘婆子应了一声,偷偷把兑换来的铜板藏进了床底下。

王老儿见到她的举动,笑着打趣道:“干什么呢,偷偷摸摸的。”

刘婆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今儿运气好,在主母那儿讨了些钱银。”

王老儿乐了,对自家婆娘很是佩服,说道:“你脚踏两船,可得小心了,莫要踩翻了船,落得个里外不是。”

这话刘婆子不爱听,皱眉道:“乌鸦嘴,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又道,“我就指望着靠院里院外挣点铜子儿,给自己留点体己。”

王老儿犹豫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我有个事儿想同你商量。”

刘婆子:“???”

王老儿:“老三想分家出去,说要靠卖豆腐营生,想从你这里讨些兴家的铜板,问你允不允。”

刘婆子听了急了,懊恼道:“合着又想来哄老娘的棺材本了?”

王老儿闭嘴不语。

他们这个家全靠刘婆子在庆王府当差支撑,他瘸了腿,跟废人一样,压根就没有话语权,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刘婆子做主,毕竟都要靠她养。

刘婆子指了指房门,王老儿拄着拐杖去掩上,她坐到床沿问:“老三什么时候跟你提的分家?”

王老儿:“前日。”又道,“我想着,他要分家出去就让他出去,你舍点铜子儿给两口子,万一他们能自力更生了呢?”

刘婆子不高兴道:“你当我得来的铜子儿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王老儿厚颜道:“这些日你不是挺能挣的吗?”

刘婆子:“你懂个屁!”顿了顿,“今日主母请我回去问话,我怎么都瞅不出她的心思来,挺让人迷糊。”

王老儿不解问:“怎么?”

刘婆子当即把在庆王府的问话同他细说一番。

王老儿沉吟片刻,方道:“这情形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刘婆子拍大腿道:“可不!外院那个成日里作妖使手段,一门心思想往府里爬。这也在情理之中,谁不想替自个儿谋个前程呢。可是里头那个我就瞧不明白了,跟往常一样看不出心思来,闹归闹,但没响动。”

“你吃不准她到底要不要离?”

“对,就是这个理儿。”

刘婆子虽然脚踏两条船,两头吃利,但若要长远筹谋,就必须攀附上一个正主儿才行。

先前她一直在庆王府做粗使奴仆,挣得少,好不容易得了雁兰这差事,原本是嫌弃的,哪曾想竟然能捞不少油水,委实令她意外。

如今两个主子打擂台,她敏锐地嗅到了往上攀爬的机会。

倘若以后那外室当真有本事把正宫主母撬走了,那她趁早依附外室,以后说不定能提高身价攀升。

要么就是府里的正宫继续把持大权,不给外头那个丝毫机会去母留子。这样一来,她就得提早依附正主儿,以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多少也能得到些许惦记。

这小算盘她打得啪啪响,问题是她不知道府里的正主儿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要和离。

虽然近日确实捞了不少油水,但这种类似间谍的差事委实不好干。

院外的女郎心眼跟蜂窝似的贼多,院内的女郎则稳得跟磐石似的如泰山压顶。主导权皆掌握在她手里,就看她自己的抉择。

像刘婆子这种俗人自然觉得和离了不划算,那么大的家业,怎么舍得哟。可是人家是枝头上的骄女,想法自然跟他们这种庸人不一样。

故而她一时也吃不准到底踩哪条船才不会翻。

夫妻二人在私下里议论,这些高门大户里的阴私王老儿也没经历过,拿不出个主意来,全凭刘婆子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她也不想丢了庆王府的差事,一来做惯了的,二来稳定,按时领月例,毕竟要养这么大一家子人,不敢轻易丢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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