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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李瑜有史以来第一次受到了人格上的侮辱, 宁樱留下的那一枚铜板着实把他气得够呛,连早食都没怎么吃。

罪魁祸首却丝毫未把他放到心上,该干嘛干嘛, 一点都没受李瑜影响。

庖厨里弥漫着汤锅的浓郁香气,宁樱跟往常一样筹备今日要用的锅底, 早已把昨晚的事抛之脑后。

接近正午时分, 李瑜才板着棺材脸过来。

他一身做工考究的鸦青织锦衣袍,背着手, 板着脸,一副被挖了祖坟的模样,叫人不敢窥视。

翠翠在前头擦桌椅,一看到主仆二人就怂了, 忙躲进了后厨,跟宁樱说:“娘子娘子, 昨天那个很凶很凶的人又来了。”

宁樱:“……”

她琢磨了会儿,那厮忒爱面子, 又骄傲自大, 若因一枚铜板就要踢她的场子,未免也太小肚鸡肠了。

“你别着急,我出去看看,兴许是来用锅子的。”

于是宁樱取了帕子擦手, 出去探情形。

当时李瑜主仆刚进食肆,见她出来,李瑜冷哼一声。

宁樱无视他的脸黑, 笑眯眯道:“哟,二公子这是吃了炮仗?”

李瑜阴阳怪气地盯着她看了阵儿,才压下不痛快丢出一枚碎银, 说道:“给我备乌鳢锅子,若是做得不够好,勿要怪我砸你的店。”

宁樱见钱眼开,忙收下了,高兴道:“必不会让二公子败兴而归。”

李瑜受不了她那副市侩的样子,皱着眉头寻了靠墙的桌子坐下。

梁璜则守在门口,跟门神一样,叫人不敢靠近。

后厨里的宁樱麻利地备乌鳢,她的手艺毕竟是李瑜□□出来的,做出来的东西自然能得他欣赏。

稍后小火炉和陶锅由翠翠送了出来,她很怕李瑜,只觉得那男人虽生得俊,却好凶,让人不敢直视。

翠翠传完菜蔬就躲到后厨去了,宁樱则亲自替李瑜布菜,按照以往惯例给他盛汤。

外头原本有食客想进门,结果被梁璜做了个手势阻拦。

那几位食客见梁璜穿着讲究,又很有气势,心想不知是哪家的仆人这般蛮横。

他们好奇往食肆里窥探,瞥见坐在里头的李瑜仪态端方,一身清贵不凡,便知道来头不小,遂乖乖离开了。

宁樱瞧得干着急,忙道:“梁璜,你不能断我生意!”

梁璜无比淡定回答:“姜娘子今日能卖出多少锅子,全都记到郎君账上。”

宁樱:“……”

这包场简直比踢馆还让人无语。

李瑜不理会她的不满,自顾尝了尝鱼汤,入口鲜甜,滋味醇厚,跟在秦王府里吃到的一模一样。

他心里头不爽,酸溜溜道:“姜娘子这双巧手很有一番功夫,你说我是该乐呢还是该佩服?”

宁樱回怼道:“妾身要多谢二公子的悉心栽培,没有你的挑剔,妾身哪能成就出今天的本事来呢?”

李瑜偏过头看她,宁樱主动替他涮烫鱼片,那厮冷不丁说了一句,“你这般委屈,这锅子我可吃得不放心。”

宁樱把熟了的鱼片搁进他碗里,挑衅道:“鱼汤里添了砒-霜,保管二公子用了快活似神仙。”

门口的梁璜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起来,李瑜也抿嘴笑,动筷道:“我若是做了鬼,怎么都得把你拉下去伺候。”

宁樱哼了一声,又动手替他涮烫鱼片。

李瑜蘸清酱尝了一口,鱼肉嫩滑,鱼皮韧劲,只不过清酱的口味不大喜欢,没有朱记合意,他不太满意道:“到底跟京里的差了些。”

宁樱“啧”了一声,没有反驳。

又一块鱼片落到了有醋的蘸料碗里,李瑜毫无防备地尝了一口,结果酸得掉牙。他皱眉咧嘴,嫌弃道:“酸。”

宁樱冷哼道:“二公子不就爱这口酸么?”

李瑜抬头看她,宁樱丝毫不回避,就那么与他对视。

隔了好半晌,李瑜才搁下筷子,问道:“你一天卖这锅子,能赚多少铜板?”

宁樱回道:“一锅好的时候毛利十文往上,一天普遍十多锅。”

李瑜默算了一番,说道:“你跟我回去,我给你涨月例,无需像现在这般操劳,如何?”

听到这话,宁樱失笑,满脸嘲弄道:“二公子抬举妾身了,恐怕连府里的崔妈妈每月的月例也不过二三两,妾身一个婢子,可受不起这般大的恩惠。”

李瑜没有说话。

宁樱继续道:“昨晚妾身就已经说过,妾身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奴婢,命贱惯了,就爱在这市井里扎堆,不想回那金笼,还请二公子高抬贵手,放过妾身一马,勿要降了自己的身段儿。”

这话令李瑜懊恼,宁樱无视他的不快,问道:“二公子还要用吗?”

李瑜:“气饱了。”

宁樱撇了撇嘴,“二公子气性可真大。”顿了顿,“也怪妾身不好,出来与市井街坊厮混熟了,比往日粗俗许多,说的话没有以前在府里那般周到好听,还请二公子勿要见怪。”

这话把李瑜气笑了,指了指她道:“故意惹我不痛快你很快活,是吧?”

宁樱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二公子言重了,妾身在私底下就是这样的人。”又道,“二公子真的考虑清楚了,把这样的妾身找回去养着,当真合你心意?”

李瑜:“……”

一时竟被她问愣住了。

是啊,把这样的宁樱找回去,还能合他心意吗?

既然他都知道了以前在秦王府的那个宁樱是伪装的,现下把她找回去,如果她又恢复成以往那般温柔小意,他还会像以前那般受用吗?

答案必然是不会的,毕竟谁都受不了虚伪。

可是现在这个宁樱,或者说是真实的宁樱,还能像以前那样讨他欢心吗?他能接受得了她的真实,接受得了她的本性吗?

李瑜一时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见他沉思不语,宁樱好奇戳了戳他,“二公子在想什么呢,这般入神儿?”

李瑜回过神,看她的表情有几分复杂。

宁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好整以暇地问了一句,“二公子还想妾身像以往那般伺候你吗,不瘆得慌?”

李瑜:“……”

再次被噎住了。

宁樱骨碌碌地盯着他,眼里闪动着腹黑的狡猾,“妾身知道二公子喜欢温柔小意,更喜欢淑雅娴静,你喜欢什么,妾身就能变成什么,只是妾身不明白,把这样的一个女郎讨回去放到身边,二公子睡得着觉吗?”

李瑜:“……”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那样盯着看,他浑身都毛毛的。

仔细想想以前过的日子,他身上长了几根毛,连穿了什么裤衩她都知道。

然而他却对她一无所知。

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怪怪的,令他心里头很不舒服,可同时又作死地想扒开她的皮囊看看,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你休要吓唬我。”

宁樱笑眯眯道:“妾身不敢,妾身的命还握在二公子手里呢,你若是不快了,一根小指头就能摁死妾身,哪敢吓唬你?”

李瑜才不信她的鬼话,又重新拿起筷子道:“你不愿回去,那咱们就这样耗着吧,我看谁先耗死谁。”

宁樱:“……”

还真是固执!

她一下子就变脸了,不高兴地去了后厨,懒得再出来。

李瑜瞥了她一眼,啧啧两声,那点小聪明,当他看不透么,简直天真!

虽然他嫌弃蘸料不合意,还是勉强用了些,把肚子填了个半饱。

后厨里的宁樱满脸不痛快,那尊大佛蹲在食肆里,谁还敢上门来啊,这样搞下去,她迟早被他玩儿完。

真该给他的汤锅里添点砒-霜药死他丫的!

翠翠见她满脸不快,担忧问:“娘子,外头的客人什么时候走啊?”

宁樱瞥了她一眼,“我估摸着,他是打算在这儿住下了。”

翠翠:“???”

宁樱知道她心中憋了不少疑问,解释道:“那个很凶的男人……是我以前的死鬼前夫,还没死透的那种。”

翠翠:“???”

她虽然脑子不好使,但也不至于没有点常识,那般俊的郎君,怎么可能是姜娘子的前夫呢?

不是她埋汰姜娘子的样貌,而是两人的差距委实太大。

宁樱也没心思跟她说太多关于李瑜的事,只恨恨地搓洗盆里的帕子。

外头的李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后厨来,倚在门口,双手抱胸看主仆二人窃窃私语。他身量高挑,跟竹竿似的杵在门口,把宁樱吓了好大一跳。

李瑜居高临下斜睨她们,问:“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死鬼前夫,且还是没死透的那种?”

宁樱:“……”

翠翠像见鬼似的跑进屋躲着去了。

李瑜一副大爷模样,淡淡道:“渴了。”

宁樱收起心里头的不痛快,回道:“妾身这儿的水可不是白送的。”

李瑜已经不会被她气着了,而是笑问:“讨口水喝还得给银子?”

宁樱伸手去讨,厚颜无耻道:“二公子财大气粗,不会连这点小钱都没有?”

李瑜斜睨她,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金锞子,“晚上住你这儿了,你昨晚一个铜板就把我打发了,我可没你这般小气。”

宁樱抽了抽嘴角,一时竟忘了说话。

那厮脸皮贼厚,把金锞子塞进她手里,自顾朝她的厢房走去,“我犯困,想躺会儿,勿要来打扰我。”

宁樱忙道:“妾身的屋里有老鼠!”

李瑜:“你都不怕我怕甚?”

宁樱:“妾身盖的被子许久都不曾洗过了,脏!”

李瑜:“你人我都不嫌脏,还嫌你被子不成?”

宁樱:“……”

这无赖!

她忙追了上前,哪晓得李瑜已经熟门熟路进屋了,宁樱赶紧伸手阻拦道:“二公子这般矜贵的主儿,岂能屈尊降贵到这腌臜地儿里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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