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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巡抚衙门的灯火彻夜未熄,一道道加盖巡抚大印的公文、命令,如同蛛网般迅速发往各府州县。

卫所的兵马开始调动,衙门的书吏奔走忙碌,整个山西的官僚与军事系统,都被“济老院”这三个字撬动起来。

消息风一般传到了隔壁陕西。

西安,陕西巡抚衙门。巡抚李楠拿着山西当官的友人快马送来的、抄录的杨涟部署方略,在书房里踱步细看。

看罢,他将纸笺往桌上一拍,对一旁的幕僚等人笑道:“好个杨文孺!果然雷厉风行!这法子虽显得兴师动众,却是眼下最扎实、最不易出纰漏的路子。”

“立刻派人,快马去太原,不必遮掩,就说是本抚派人去‘取经’,详细问问杨抚台,这‘访老队’如何编组、如何约束、登记册籍有何格式、房舍征用有何讲究……问得越细越好!咱们陕西,照方抓药!”

“抚台,咱们……全盘照搬?”

“为何不搬?”李楠捋须道:“山西与我陕西,情形相似,都是边地,都出人出力支持西域。朝廷让我二省先行,本就有比较之意。”

“杨涟此人,素有能名,他定下的方略,必是深思熟虑。咱们跟着做,既省了摸索的功夫,又显得两省同心协力,岂不美哉?”

他走到本省舆图前,手指敲着延安、榆林等边镇:“不过,咱们也有咱们的难处。边镇卫所更多,军户中孤老比例恐怕更高,且居住分散。传令下去,边镇之地,‘访老队’以卫所军吏为主,本地州县佐贰官配合,务必深入到每一个军堡、墩台!告诉那些卫所指挥使、千户,这是朝廷体恤他们军中遗孤老弱,谁敢敷衍塞责,耽误了朝廷仁政,本抚决不轻饶……”

陕西的机器也隆隆开动起来。

两省毗邻,官场往来密切,山西的具体做法很快被陕西官员消化吸收,并结合本省实际稍加调整。

一场寻找、登记孤老残弱的特殊“战役”,在西北大地悄然展开。

无数兵丁、胥吏、乡绅、里正被动员起来,走向偏远的村落、破败的街巷、寒冷的边堡……

压力与动力并存。

官员们确实“慌”,但在这位精明强干的抚台驱使和严苛章程的威慑下,这“慌”大多转化为了高效的行动力。

大明朝经过万历朝几十年的整顿与积累,其行政机器的齿轮虽然偶有锈涩,但在足够的外力推动下,依旧能爆发出惊人的效率……

当山西陕西的官员们在寒风中为济老院奔波时,北京西苑,却是另一番光景。

深秋的午后,阳光煦暖,太液池波光粼粼。

万寿宫前的青砖广场上,两座画棚相对而立,气氛庄重而静谧。

左侧中式画棚内,董其昌、吴彬、崔子忠三位画坛巨擘已铺开丈二宣纸,笔洗、色碟、各色颜料井然有序。

右侧西洋画棚中,英格兰画师杰克已将画布固定在松木画架上,助手正在小心地研磨油彩,空气中弥漫着亚麻油和矿物颜料特有的气息。

广场中央,设了三张紫檀木圈椅。

中间一张,坐着当今万历天子朱翊钧。

他今日未穿龙袍,只着一身玄色镶赭黄边常服,腰间束着玉带,身形清瘦却挺拔。

午后的阳光斜照在他脸上,清晰映出眼角深刻的皱纹与鬓边醒目的星霜,但他目光平静深邃,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那久居上位养成的威严气度,自然而然流露,无需任何华服加持。

他的左手边,坐着太子朱常澍。

与清瘦的父皇相比,太子确实略显富态,圆润的脸庞,挺直的鼻梁,眼神沉稳内敛,穿着一身杏黄色常服,双手自然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恭谨而不失储君的从容。

右手边,则是即将大婚的太孙朱由栋。

这位十六岁的皇孙,完全继承了朱家男儿端正的骨架,却又生得眉眼格外俊朗,鼻若悬胆,唇红齿白,一身宝蓝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英气勃勃。

他坐得笔直,眼神明亮,好奇又不失庄重地时而看看祖父,时而看看父亲……

祖孙三代,容貌气质虽有差异,但并排而坐时,那种血脉相连的骨相与隐隐透出的贵气,却是一脉相承,构成了极其和谐又层次分明的画面……

“陛下,殿下,太孙殿下,请暂且放松,如同平日闲坐即可。”董其昌上前,恭敬行礼:“臣等需先观摩神韵,再行下笔。”

于是,广场上出现了奇特的静谧一幕。

祖孙三人如同三尊生动的雕塑,在秋阳下静坐。

画师们则远远近近,或眯眼端详,或低声交流,或已开始用炭笔在纸、布上勾勒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