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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话时,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刘彻看,长而浓密的睫毛不带丝毫卷曲的弧度, 直直地从眼睛里扑朔出来。

几乎叫人觉出一种超乎寻常的专注。

在这样的注视下,刘彻耳边变得很安静, 神女离他很近,天地离他很远。

他唯一能做的是回以同样专注的目光,不敢稍微移开视线。

神女慢慢倾身。

刘彻后退, 躲开她的凑近。

一直以来他小心翼翼维持着自己的姿态, 不愿轻易在神女面前后退,认为这是示弱的姿态。

说来说去, 就是不甘心示弱, 想和神女并肩而坐。

稍微有点狂妄的私心野望。

但现在他顾不上去想这些了,神女看起来不对劲,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但就是……就是不对劲!

她面无表情,可就是有一些东西, 像冰层下涌流的水一样,在她皮肉之下涌动。

她看起来……像是森严, 又像是兴奋。

此时是夏日的尾声,长风流火, 冰鉴里的冰块堆叠成山岳的形状, 风吹过时,撕扯下绵密的白色冷雾。

“来人。”刘彻说。

系统飞快地说, “恭喜你打出成就【由爱而生畏】, 此时他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他自己的畏惧。”

似乎是不可置信,系统重复了一遍, “畏惧,刘彻的畏惧。”

林久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刘彻也会生出畏惧吗?总觉得这个【成就】来得太简单了。”系统嘀嘀咕咕。

“简单啊?”林久问他。

“虽然这样说很多余,但我还是要解释一下,打出这个【成就】的正宗路线应当是,你和刘彻缠缠绵绵虐恋情深,然后有一天你大彻大悟慧剑斩情丝,然后刘彻来见你,他见到你眼睛里不再有对他的爱——”

系统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呕吐声,“反正大致就是这样,太猎奇了我实在说不下去了,总之这是一个保守估计三年才能拿到的【成就】,你、用的有三分钟没?不是我不明白,刘彻为什么突然就害怕了啊,你之前动不动威胁他要吃他的血肉,那会儿也没见他害怕啊。”

“来人!!”刘彻提高声音,何止怒吼,简直咆哮。

汉宫鲜少有人见天子如此失态,刘彻从小就是个洋葱一样的小孩,有时你看他鲜衣怒马肆意自在,可剥开那一层表象之下,大事当前他永远深沉冷静喜怒不形于色。

而此刻他表露出畏惧,但又不仅仅是畏惧,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情绪是失控的。

清凉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侍臣领命而来。

可是太远了也太慢了,神女和皇帝在一起时,清凉殿如此拒人千里之外,最伶俐的侍臣也不能在转瞬之间到达皇帝脚下听命。

神女还在凑近,刘彻后背已经抵上了坐塌的扶手,退无可退。

她俯身看刘彻,血流到手腕上,又一直滴沥到刘彻脸上。

冰凉,没有丝毫温度。

可这样冰凉的血竟然是香的,有点腥香,又带一点甜意,让人想起女人的衣袖领口,遮掩在其下凝脂般雪白柔软的皮肉。

她血里有女人的衣香。

刘彻忽然想起她说那句话时的神态,刘彻说为她延请医官,而她只说她的衣服碎了。

她对破碎的皮肉毫不在意……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凡人没能看懂她的在意?

似乎是有过这样的书简,秦朝或者更久远时代流传下来的,装在粗陶罐子里以蜡封口……刘彻眼前晃过书吏年老的脸。

他想起来了,他曾经阅读过的书简,那时灯火明灭,他在明灭的灯火中艰难地分辨古老的文字,秦皇立下书同文伟业之前就写定了的文字。

凌乱的笔记,记述说,神鬼披人皮降世。

侍臣的脚步声急促地接近,高叫“陛下”的声音从似乎很远又很近的地方传来。

刘彻骤然回神,厉声呵斥,“不得君命,安敢面圣!”

没有君王的命令,怎么敢面见神圣的容颜。这是在质问将要踏上清凉殿的侍臣。

他声音里有怒火,可是那短暂流泻出的失态消失了,眨眼之间他就又成了那个宣室殿上的皇帝,也有笑也有怒,可你看着他听着他,脑子里想到的只是深沉威严喜怒不形于色。

他的畏惧消失了。

脚步声停在清凉殿外,一门之隔的位置,可以想见穿深衣的侍臣在门那边深深躬身,在君王怒火之下不敢多说一句话。

于是清凉殿里,还是只有刘彻孤身一人。

他觉得恍惚,想起此前他和神女之间有过的一点温情,神女给他吃第一只红薯,神女拉着他的手看河图洛书……倘若这也算是温情。

可温情是人才有的情绪,怎么偏偏忘了神女非人。

他也尝试用温情驯服神女,有时候他几乎觉得自己就要成功了,他翻阅奏折时神女甚至伏在他身边睡觉,雪白的脸颊紧贴着漆案,神情纯稚。

那么多年啊,清凉殿上一直只有他和神女。

举世皆知神女披天衣降世,从很久之前刘彻就很在意神女披身的天衣,可是好像也只是华美了些鲜艳了些,这样就足以被称作天衣吗,让人觉得很失望。

倘若那些缥缈的衣料并不足以称为天衣——

刘彻看着神女的脸,这么多年过去,她的脸没有变,不长大也不变老,那张脸上找不到丝毫不美的地方。

此世最有名气的美玉是和氏璧,以白璧无暇著称,后来秦皇雕玉成玺,再后来那枚玉玺放在了刘彻的桌案上。

神女的脸比他的玉玺还要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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