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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正直的皮鞋陷在南河村的泥地里,深褐色的泥浆顺着鞋纹往上爬,像无数只贪婪的手。

河堤在他身后蜿蜒,水泥墙面的裂缝里长出了野草,某块脱落的水泥板后,露出里面填充的破布条和泡沫,风一吹就发出呜咽般的响。

“秦市长您看这儿。”老支书蹲在河堤根,枯瘦的手指抠着裂缝,指甲缝里嵌着的泥垢比墙缝里的还深,“一八年修的时候,说是要抗五十年一遇的洪水,结果去年夏天一场暴雨,就冲垮了三丈多。”

他往河对岸指了指,几户人家的墙根还留着水浸的黑痕,“万未满说工程款还没下来,可我们看见他去年就换了辆小轿车,车牌号还挺顺。”

秦正直的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里面装着村民们凑的证据:泛黄的领款条上,“河堤工程款”几个字被水泡得模糊,签字处的“万未满”却龙飞凤舞,墨迹深得像滴在白纸上的血。

最底下压着张照片,万未满在县城饭店的包厢里举杯,肚子挺得像口锅,手腕上的金表在闪光灯下晃眼,那表的价格,够修半段河堤。

“工程款到底拨下来没有?”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让围拢的村民瞬间安静。南河村的土路上,几只鸡被惊得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晒谷场上的玉米,金黄的颗粒滚得满地都是,像撒了一地被辜负的期盼。

“拨下来了!”人群里突然挤出个瘸腿的汉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静脉曲张的小腿,“我侄子在镇财政所,他说钱早就到账了,整整八十万!万未满说要‘统一保管’,结果管着管着就没影了。”

秦正直的手指在领款条上反复摩挲,纸面粗糙的质感像砂纸磨着心。

他想起父亲留下的笔记本,某页写着“基层腐败就像田里的蝼蛄,看着小,能把根基蛀空”。

现在看来,万未满这只“蝼蛄”,已经把南河村的根基蛀得千疮百孔。

村委会的铁门虚掩着,秦正直推门进去时,万未满正趴在办公桌前算账。

算盘打得噼啪响,嘴角叼着的烟卷快烧到过滤嘴,烟灰掉在账本上也没察觉。

看见秦正直,他慌忙把账本往抽屉里塞,动作太急,带倒了桌上的茅台酒,瓶身上的“十五年陈酿”标签,在日光灯下泛着油腻的光。

“秦市长怎么来了?”万未满的啤酒肚顶得衬衫第二颗纽扣岌岌可危,说话时眼神瞟向墙角的考勤机,上面的打卡记录显示,这个月他只来了三天,“村里最近没什么大事,就是秋收忙了点。”

秦正直往墙上的“村务公开栏”瞥了眼,红纸黑字的扶贫款发放表上,村民的签名千篇一律,连按的指印都大小相同。

他突然想起王建军说的,万未满让会计代签了所有领款单,真正发到村民手里的,还不到一半。

“南河村的河堤款,”秦正直往办公桌前走了半步,帆布包上的红绳垂下来,扫过万未满的手背,“镇财政所说钱到账了,怎么村民还没领到?”

万未满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抓起桌上的茶杯就要递过来,手却在半空停住。

“那……那是专款专用,得等审计。”他往门外喊了声,“会计呢?把河堤的账拿来给秦市长看看!”

里屋传来慌乱的响动,会计抱着账本跑出来时,怀里的算盘珠子掉了两颗。

秦正直翻开第一页,“工程队”那一栏写着“南河村施工队”,负责人签名是万未满的小舅子,而这个小舅子,去年还在县城开出租车。

“这个施工队有资质吗?”秦正直的钢笔在“资质证书编号”那一栏划了道线,空白处的纸被笔尖戳出个小洞,“八十万的工程,交给个开出租车的,万书记真是敢用人。”

万未满的喉结剧烈滚动,突然往秦正直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秦市长,都是基层干部,不容易。”

他往抽屉里摸了摸,掏出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过来时带着股劣质烟草味,“这点小意思,您拿去喝茶,河堤的事……咱们慢慢说。”

秦正直的手猛地按住信封,力道大得让万未满疼得龇牙。

“万书记可能忘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南河的秋水,“我爹是老纪委,他教我的第一堂课,就是怎么撕红包。”

他把信封拍在桌上,钞票从里面滑出来,崭新的票面上还印着银行的捆扎带,“这些钱,够给村里的贫困户买半年的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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