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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唯有风动树叶声。

公子按住她,朝她低下头那一刻,程令雪耳边“轰”地一声。

不是想亲她吧?

可她现在是个少年,公子也不像断袖……不对,公子说过,他不会喜欢上任何人。难不成是被她误亲生气了,还是被突然的坠树给吓坏了?

总之不能被发现!

程令雪想挣脱桎梏,又担心公子是被坠落惊吓到,打算先安抚两句。

刚张口,嘴蓦地被堵住。

公子紧紧捂住了她嘴唇,凝着她的眸色渐深,眼底情绪很是复杂。

温柔,困惑,纠结,甚至挣扎。

还有着强烈的渴念……

她读不懂,用力朝公子眨巴眨巴眼睛,并试图出声:“唔……”

公子眸色一暗,更紧地捂住她嘴巴,仿佛想吃掉她。

程令雪不喜欢被压制,这会让她觉得失控,就像暗夜独行,身上却未曾带剑。要是不久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反制,一如洞中那次。可不知何时起,对于公子,她已无法那么戒备。

尤其此刻看到他眼底复杂的情绪。

她强迫自己松了劲。

她的温顺让公子渐渐平静。

两人都没再动。

公子低眸,长睫在眼底投下晦暗阴影,更添几分茫然迷离。

“所以,是我想错了么。”

程令雪目光软下。

原来他是在为坠树的事自责。想想也是,公子第一次试着去体会旁人触手可及的趣味,却出了岔子。这时候,她利落的身手对他而言是讽刺,甚至可能让他厌恶自己的病弱、自暴自弃。

她乖乖地任他压着。

想趁公子手放松说句话,唇刚动,公子掌心再度压紧。

惊乱时,她舌尖划过他手心。

公子手一颤,气息也紧了一瞬,眸中的波光急遽摇荡。

这下程令雪是真的不敢动了。

她紧紧地抿住嘴。

公子似也醒过神,正要松手——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说话声亦随之而起,来人步子放慢:“子苓你听!草丛里好像藏着对野鸳鸯……”

“你说什么?”

说话的是赤箭和子苓。

赤箭没脸没皮,提声道:“我说,草丛里有对野鸳鸯在苟'合!”

那两个字一出口,程令雪又气又恼,浑身的血一下都窜上脑海。

上次她就该杀了他!

恼怒过后,则是担忧,子苓为人和善、懂分寸,哪怕发现是她和公子也不会多想。但赤箭不,他就算不知她是女子,也会认为她和公子是断袖。

更何况他又知道,若看到她被公子压在草丛里,定会笑她表面清高,实则背地里偷偷爬了公子的床!

她紧绷起来,不料公子也是。

事已至此,哪怕起身假装无事发生,旁人眼里他们也不清白了。

只仓促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公子慢慢俯下身,程令雪也顺从地没挣扎。他一低下身子,高耸茂密的花草挤来,如一袭青纱帐围住两人。

公子下颚贴着她耳际,就像戏文中“交颈而眠”的眷侣,可这时程令雪非但没心思羞赧,甚至希望他身子能压得更低些,别被看到。

一步,两步,三步……

他们越走越近。

程令雪和公子皆纹丝不动。

轻柔的气息交缠。

眼看着那两人要走远了,赤箭却忽地往这边拐过来!

心一乱,程令雪抱紧公子,将他并未贴得很近的上身压下。

两人身子不留缝隙地紧贴。

就在赤箭往这边走来时,子苓忽地叫住他:“你又要干嘛?!”

“捉'奸啊,我分明听到那边小坡上有声音的!大白天的,草丛里就做上了!这么淫'乱还得了。”

“哎!我说你少点事吧,我记得公子和竹雪往这边散步来了,别院谁不知道公子秉性高洁,不喜这些腌臜事,谁敢在园子里偷'欢?想必是鸟雀……”

“偷'欢不就是为了刺激?”

赤箭还想过来一探究竟,被子苓直接恼怒拉走:“明日要去青州,亭松交付了好多事,消停会吧!”

脚步声终于再次走远了。

躲过一次误会,草丛里,程令雪和公子都放松些许。

公子慢慢地抬起头。

程令雪亦抬眸,二人鼻尖只隔一拳,对视时,公子桃花眼微光波动,装着躺在草丛里的她。

偷'情,苟'合,做……赤箭说那些话时,子苓恰好提到她和公子。

虽不知是怎么合、怎么做,可此刻,看着公子眼中的她,程令雪有种他们合二为一的错觉。那些孟浪字眼,似也与她和公子有了关系。

她的脸倏然热了。

公子的气息忽地重了一霎。

那一霎,程令雪知道,他也想起赤箭那些堪称淫'乱的话。

并且他还知道她也在回想。

两人长睫皆是微颤。

他们甚至忘了要先分开,程令雪不知所措地偏过头。

目光落在公子喉结上。

她咽了下唾沫。

公子的喉结竟也动了下,在这尴尬的氛围中,二人再一次对视。

风声、树叶声、水声,都没了。

那一刻,看着身下的人,姬月恒凝眉,困惑再次漫上来。

他何曾怕过旁人误解?

然而适才他还是下意识地俯身。

所以,为什么?

他不解地凝向被压在身下的人。

那人杏眸心虚地躲闪,避开他的视线,双颊越发的红。

姬月恒眼睛一点点眯起。

不够。

仅是相贴根本不够。

想轻触,想蹂'躏,想将身下的人吞吃入腹。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公子,他们走了。”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乍然响起,那份少年感无比的鲜明。

一瞬的渴念被搅得破碎。

荒唐。

姬月恒倏地收回手,他支撑着起身,离开了少年身上。

“起来吧。”

程令雪忙从地上爬起。

二人往回走,赤箭导致的窘迫冲散了让公子坠树的不安,一路上她都没什么心思说话。公子也异常安静。

回到寝居后,他一直待在房内,未出来半步,窗都关上了。

程令雪起初以为公子也在尴尬,直到入夜换班时,亭松小心将她拉至一旁,说公子回来后心绪不佳,问她外出散步时出了什么事。

程令雪这才察觉事情不妙。

暮色初临,她守在紧闭的窗前,一遍遍地摩挲着剑柄。

往日这时,公子会坐在窗边看书,心情好时,偶尔逗一逗她,就算什么都不干,也会安静赏晚霞。

但今日,公子没在窗边。

无光透出的窗纸如被天狗蚕食的明月,程令雪的心情也被蚕食了。

她本意是想让公子知道,很多事有腿疾也可以尝试,他只不过体弱了些,和别人并没什么不同。

可她竟搞砸了。

坠树的事还是刺伤了公子。

在带公子上树前,她也犹豫过,理智告诉她,她是他的护卫,确保他安然无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他快乐与否,有没有遗憾,她不必管。

哪怕只是为了讨好他,她也可以选一些更稳妥、对她有利的方式。

可还是没办法太冷漠。

下次定不犯傻……

程令雪安静守着,公子屋内点起灯烛,但一直无半点动静。

入夜后,亭松来了,交给她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明日过后,要在船上待上十日,难免会无聊,你把这些带进去,问一问公子可有喜欢的。”

程令雪知道亭松是在给她哄好公子的机会,抱着东西入内。

.

房中只点了一盏烛,姬月恒靠着椅背,目光无定处。

嘴角还残存着少年唇畔擦过嘴角时的陌生快意,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若是往日、若是别人,他定觉恶心。

可今日却没有。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为何那一夜发病时会把少年看成少女,想撕咬她的嘴唇?

若是因为病痛和错觉,今日没发病,更没有错觉。他还是想。

或许仍是狩猎欲作祟,可——

如果只是这样,为何会不愿让少年出声?猎物被撕咬时发出反抗的声音,听来难道不更令人兴奋?

木地板上有一道纤细的影子走近,挤开那些晦暗念头。

姬月恒没有动,侧颜一半被烛火照映,一半隐入昏暗中。

程令雪步履不觉放轻,她觉得此刻的公子,好像成了两个人。

烛光映暖的,是他呈露在外人眼前的一面——疏离易碎、无悲无喜的玉雕。融入昏暗的那一半,才是他。

她声音放轻:“公子,亭松买了些小玩意,说让您挑一挑。”

公子转头,看到她时怔了怔,又蓦地一下错开眼:“都有什么。”

程令雪忙把怀里的东西依次摆在几案上:“这是草叶编的蚂蚱和斑鸠,这是九连环,这是陀螺……”

公子拈起端详,挨个把玩过后,又百无聊赖地将这些玩意按从大到小的次序排成一线,间隔十分均匀。

他来了兴致,程令雪心头阴云散了些。公子未抬眼,却仍知道她正盯着那些玩意:“你幼时没玩过么。”

程令雪如实说:“有几个没有。”

“哪几个?”

“九连环,玩过但不会。”

公子拿起九连环,长指灵巧翻动。程令雪目光随他双手而动,像极了跟着蜻蜓转动眼珠的狸奴。

九连环很快被解开,她半是夸张半是佩服地叹道:“公子真厉害。”

公子唇畔隐隐浮笑。

他被哄高兴了,程令雪也高兴,她的唇角亦跟着轻扬。

可没想到,公子视线倏然盯向她唇角,那沉静眸光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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