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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她先过了这一关。

又不是不能说谎。

蛊的事她不能说,便灵机一动,搬出之前从公子口中听说的事,现编了个谎:“有人告诉我,公子手里有‘登云台’的解药,并用我亲人威胁我,让我半年内拿到解药,但公子藏得深,我听说他手里有许多奇毒,又怕被他下毒,便想让他信任我。”

赤箭点点头:“还算合理,就算你说的是真话,那杜公子呢?”

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

程令雪侧过身,在门后站着,那里日光照不到,清瘦的身姿隐入昏暗之中,她的神情模糊难辨。

深深吸气,她对着一个冤家说起与另一个冤家的渊源。

……

“哈哈哈!”

窗边树影移动,一声大笑从屋内迸出,赤箭迎上那带着杀意的眸子,识趣地憋住笑:“好一个兔子反钓狐狸的故事,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样一个冰垛子,居然还会引诱……”

那个词没说完,程令雪的视线冷凝在他颈侧,比剑光还让人生畏。

赤箭摸了摸脖子,勉强止住笑。

“年少无知,总会做一些傻事,换作我也会那样做,不过——”

“离开钱府后的事呢?”

程令雪淡道:“你说了两问。”

“行吧,成交!”

.

房中门窗紧闭,日光将一个疏淡的影子打在地上。姬月恒靠在轮椅上合着眼,睡颜安静,脑中却似唱戏,一句句话轮番唱响,此起彼伏。

“该看的子苓都看过,该有的,也都有。”

“公子,属下看完了,那家伙平得很,瘦是瘦了些,也算结实……”

姬月恒抬手遮住眼。

上次,上上次……

他就不该手软,也不该好奇,否则也不会发展到如此荒唐的境地。

可分明看到书上一个少年对另一个少年动心时只觉令人作呕,可一转头,居然想吻一个少年?

回想亭松的话:“竹雪以为您是因着青瓜才突然恼怒。”

姬月恒竟也有个离谱的猜测。

难不成真是青瓜?

他捂着额头,被自己气笑了。他何时变得和某人一样离谱了。

忍着不适仔细回想关于少年的事,姬月恒只记得“清秀”、“利落”、“面若好女”、“迟钝”这几句。

清秀,面若好女……

覆面的手落下,深不见底的桃花目中照入微光,眸中忽而清明。

姬月恒直起身。

“唤竹雪来。”

被叫去时,程令雪心惊胆战,即便赤箭说来前公子神情平静如往常,不见任何苦恼。可她还是担心。

“公子?”

她慢吞吞挪到窗边,脑中飞速预演着他可能会问的话,以及她要编造的理由,可是公子竟没说话。他甚至没扭过头看她,只是抬起手,递过来那一块凶神恶煞的罗刹面具。

“戴上它。”

程令雪接了过来,系带系好,清秀白皙的脸被狰狞的罗刹盖住。

“公子,我好了。”

顿了一会,姬月恒终于转过头,那双盛着初春雪水的清澈杏眸被盖住,面具后只露出两个乌溜溜的瞳仁,就如月夜下两口清凌凌的井。

淡红的唇也被罗刹獠牙取代。

他凝视着这副狰狞得近乎丑陋的面容,心里乱弦总算安静。

“很好看。”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又说:“以后也都这样吧。”

虽不懂他又是中了哪门子邪,但程令雪并不介意,公子的快乐多一些,她就多安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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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憩后,公子心情似乎不错,让程令雪推着他到河边散步。

二人一轮椅慢悠悠走着。

不远处有几个七八岁的孩童在嬉笑打闹,一看竟是用红绳缚住蟾蜍一条腿,在沿着河遛蟾蜍。蟾蜍被绑住腿,一瘸一瘸地蹦着,发出难听的“呱呱”声,惹得几个孩童大笑。

那群孩子们人多,围成了一圈矮墙,公子坐在轮椅上,不似她站着能看得真切,只听到“呱”声和笑语,他好奇道:“他们在做什么?”

程令雪不喜欢这样以捉弄他人换取快乐的游戏,尤其那只瘸腿的蟾蜍,她不大想让公子看到,只淡说:“小孩子家家的把戏,没什么意思。”

七八岁的小孩正集桀骜与幼稚于一身,听到她言辞中的不屑,一个男孩朝他们吐了个舌头:“看!那边有只大头鬼!也在遛□□呢!”

几个小孩都往这边看,他们看到二人时,姬月恒也看清了那只蟾蜍。

他笑了下。

“原是在遛□□。”

几个小孩见他不怒反笑,更猖狂了:“哈哈,瘸腿大□□!”

姬月恒只稀松平常地笑笑。

身边的人轻动,带着罗刹面具的程令雪慢悠悠地,踱到了几个孩子跟前,却没说话,她身姿清瘦,公子则苍白文弱,二人立在一处,便是小孩子也怕不起来,笑得最肆意的那孩子不服气地仰头对她对望:“丑死了!一个丑八怪!一个瘸子!天仙配!”

“哦。”她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随即单手把那孩子拎起来。

“啊——你、你要干嘛?!”

“遛小□□。”

程令雪认真地应了句,半大的孩子对她而言毫不费力,她拎只小鸡崽似地,慢悠悠地走到河岸边。

那孩子被悬在半空,下方是河水,他越发惊恐,急忙求饶。

“大、大侠,大侠饶命啊!”

“以后再戏弄旁人,当心晚上我去找你。”程令雪低沉的嗓音里多了些冷幽幽的味道,与罗刹面具相得益彰。

小孩吓得鹌鹑似的。

“我、我再也不捉弄人了……”

再吓就吓过了,程令雪手一收,把那顽童稳稳放到了地上。

“哇……”

河岸边爆出一声大哭。

叹了口气,姬月恒弯下身,温和道:“别哭了,再哭的话,大哥哥就忍不住要喂你糖豆了。”

怪他太温柔,小孩以为他说的是不哭便给糖豆,抽泣着摊开手心。

姬月恒微微一笑:“没糖豆。真该给,也需给你爹娘。”

他最终哄得那孩子停下哭声。

二人转身往回走,一路上公子都没说话,程令雪担心是那些孩子触碰到了他的伤口,奉承道:“公子竟还哄他,真是大人有大量!”

姬月恒抬头看向身侧人。

墨衣罗刹面的人抱着剑,一切与少女沾边的迹象都被鬼面遮住,微收的下颌线弧度清绝而坚定。

拎起那顽童替他出头时的动作分明粗鲁,回忆起来竟让人……

姬月恒伸手触向心口。

有些快。

他蹙着眉又看了一眼。

程令雪察觉公子一直在看她,清绝的姿态变得僵硬,小巧的耳垂也红了,在面具遮掩下,她难为情地蹙眉。

她适才出头惩治顽童的时定是英姿飒爽、透着侠气,可公子也不必这样动容,搞得她怪不好意思……

她想摸一摸耳垂,又觉得这样太傻,改为抵拳虚咳。

“公子,要去别处走走么?”

仿佛突然被唤醒了理智,公子恍惚地移开眼:“不了。”

.

送公子回了别院,程令雪无事可做,躺在树上看景。

别院的一切映入眼帘。

假山、池塘、凉亭、暖阁……

她在富户家中待过几年,地方虽比别院大上几倍甚至十倍,可好几房人凑在一块,主子与主子之间、仆从与仆从之间,都相互勾心斗角,硬是把宽敞的一座宅子斗得没一处清净。

公子虽出身高门,却可以远离喧嚣,一人坐拥一间别院。什么时候她也能拥有自己的宅院……

但她倒不贪心,只想在一处热闹的小城里寻间清静的小院独居,想要清静时,就窝在院里喂猫上树,觉得孤独了,就去闹市里沾沾别人的热闹。

不过得解了蛊,替师父做完事后,她还要先去寻寻家人……

想到这,程令雪走了神。

虽还有些幼时的零星记忆,但她竟难以想像自己会以什么样的语气唤出“爹”、“娘”这样生分的字眼。

她的父母又会是什么模样,是否也会期待着她的到来?

期待与不安混杂,闲适的心情骤然凌乱,程令雪虽不算豁达,但也有排遣的法子——留待以后去愁。

刚平复心情,树下忽地有人在喊她:“竹雪!”

听出是赤箭,程令雪没有立即跳下,警惕地看了一眼。赤箭仰面看着树上的她,笑容异常和善,甚至称得上“和蔼”,她心口突地一跳。

“……说吧。”

她应该,承受得来。

“是好事。你还是先下来吧,我怕你太高兴,待会摔下来。”

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

程令雪运起轻功,无声落地。

刚站稳,赤箭笑嘻嘻地看着她:“公子让你和我换回来。”

只变一下作息,也不是大事。

可赤箭的笑实在诡异。

程令雪盯着那双笑吟吟的眸子,果真,下一刻赤箭恶意地挑眉:“我守着公子,你去保护杜公子。”

“……”

程令雪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实在想不通公子为什么让她去。

他不是知道她很“怕生”么?

赤箭只说:“消息查得差不多了,往后几日杜公子要常外出,公子说你轻功和剑术好,适合近身护卫。”

“其他人不行么?”

除去他们三个,公子身边还有其余护卫,功夫也不错。

赤箭道:“杜公子是贵客,听闻杜家和姬家在生意场上也有些往来。”

可程令雪觉得不像。

公子根本不在意他家的生意,上次在泠州他看账本,没几天就撒手不管了,亭松偶尔也会递来姬家大公子的信,他照样爱答不理。

她还想挽回一番,要去主院寻公子,被赤箭拉住了:“公子心情不好,谁也不见,让我直接来传话。”

心情不好……

想到今日那几个顽童。

程令雪最终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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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黄昏,杜彦宁便要去见友人的,看到来的竟然是她,杜彦宁竟也意外:“赤箭身子不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