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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玉深知,要终结这样的宿命有多难。

她继承了远古大巫的血脉,能从风中闻到三日后雨水的味道,能听懂山雀松鼠的鸣叫,只要手触摸到溪水,就能知晓它发源于何方。

这样的力量是有代价的,不仅仅是日复一日同毒虫相贴做伴,更是二十五岁以后急速衰老的身体。在被那罗吸到油尽灯枯之前,她必须诞下后代,确保有新的那罗降生,当年神灵的惩罚才不会实现。

作为上一代族长的第一个孩子,古拉玉从懂事开始,便已知晓了这一切。母亲不止一遍告诉她,她是大山的女儿,是苏罗命定的首领,为部族奉献并牺牲,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

古拉玉这些年反复想着这些话,命运早已为她定下框架,赐予她力量,限制她方向。她是首领,也是工具,是容器,是祭台上一动不动的羔羊,在众人虔诚的唱祷声中,睁着眼等待刀尖落下

她不能是她自己。

古拉氏每一代至少会诞下两个孩子,以防其中一个遭遇不测,所以后来,古拉丹出生了。

柔软的婴儿,被包裹在干净棉布中,眼睛透彻得像琉璃,又像没有云的天空。她们第一次相见,婴儿就紧紧抓住了古拉玉的手指。

古拉玉抚摸着妹妹生长着浅浅胎发的头顶,那里尚未覆上可怖的昆虫,所有险恶还藏匿在深处,还不到显露的时候。

这是一个崭新的,易碎的,美好的生命。

婴儿仍旧紧紧抓握着她的手指,不肯放开,口中发出不成字句的咿呀声。古拉玉凝视着自己的妹妹,在那一刻,她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感受。

或许是对相同血脉的本能亲近,或许是对脆弱生命理所当然的怜惜。一想到这个纯真的婴孩将面临和她相似的,充满痛楚的命运,她就感到深深地窒息。

还好她是长姐,一切总不会到最坏的地步。

小婴儿长大了,她们有着相似的眉眼身形,但同稳重沉静的姐姐比起来,妹妹显得更加调皮活泼一些。

古拉玉觉得这样很好,她的妹妹喜欢追逐嬉闹,喜欢仰着头大笑,快活极了。每次看到古拉丹赤着脚从院中跑过,她都情不自禁想要微笑。

那些她无法得到的快活,可以全数让妹妹享有,这样很好。

后来,她发现那些已经不能再让阿丹开心,阿丹站在山脚,凝视着天边浮动的云。

“阿姐,云那边是什么?”

她在心里想,那是她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自由。

但她只是笑着问妹妹:“阿丹想去看看吗?也不是没有办法。”

离开这片森林后,那罗的生命不会超过三个月,它会逐渐力竭,衰弱,最后从头发中脱落,到那时,阿丹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反正还有一只那罗在自己身上,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和地位,只要瞒过母亲,她就能让阿丹拥有快活的人生。

但阿丹竟然回来了。

从那时起,她发现事态超过了控制,她聪明的妹妹,竟口口声声说爱上了一个外来的男人。

她有过震怒和懊悔,也想过干脆一刀把那个男人杀了,那样妹妹会不会更伤心?在争执过后,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多坏的女孩,竟然想用这种方式强迫姐姐就范。

真是自作聪明到可爱啊。

那天,她发现古拉丹躲在房间里偷偷服用象谷汁液,那次她真正震怒了,她抓起妹妹的头发,撕扯下藏在其中匍匐着的蜘蛛。

在妹妹的尖叫声中,她一把将那只罪恶的生物捏得粉碎,红色的残肢混着鲜血,她把这些摊开给古拉丹看。

“没有了,阿丹,你再也不需要它了。”

女孩因为失血和药物而昏睡了过去,古拉玉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了很久。然后打开门,对所有人宣告古拉丹的死讯。母亲执意不相信这一切,但她有的是办法。

看着那艘小船随着水波轻轻晃动,慢慢远去,众人的轻声唱祷声中,古拉玉始终没有掉泪。

镇定到可怕,从容到像无情,她知道旁人怎么看她,但都无所谓了。很快,这片大山会掀起新的风暴,在那之前,她必须将妹妹远远地送走。

她可是长姐,一切决不能到最坏的地步。

夜风阵阵,不知何时,周遭所有的虫鸣之声都沉寂了下来,这些生灵敏锐地感知到附近有强大可怖的同类出现,在同一时间,它们停止了鸣叫。

桌上摆放了一只漆黑的小罐,罐子中关着远古时期便开始繁衍的剧毒虫类,它早该灭绝踪迹,但不知为何,竟能延续到现在。

昏黄的灯火时不时晃动,一缕白烟包裹着罐身,从镂空的盖子中,慢慢透了进去。

清清如坐针毡。

她现在正坐在古拉玉的书房中。

古拉玉说完那句话后,又做了个让她入内的手势,自己则披头散发,施施然出去了。

虽然邀请一个潜伏在窗台下偷窥的人入内实在滑稽,眼前空无一人的、还残存着鲜血气息的房间也诡异得要命。但清清咬咬牙,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翻窗而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那只装着可怕红蜘蛛的罐子就在桌上,旁边还有一盘燃烧着的片状物事,清清皱了皱眉,努力不让自己吸到它散发出的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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