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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记事起,杭攸宁就认识许野了。

不过不是在这里,是在千里之外的东北,那个四季都有凛冽北风的小城。

杭攸宁出生的那一年,父母都将近四十了,有了一儿一女,说好不再生了,却又有了。

东北有个说法,说夫妻隔了多年后突然有了个小女儿,是菩萨赐的“养家宝”,给两口子养老的,还能带旺整个家族。

但是杭攸宁是早产,生下来还没有小猫重,然后就是一路生病,小病好不容易熬好了,又来场大病,把家庭掏空的干干净净。

而且从小就呆愣愣的,总是比别人慢半拍,三岁多了说话还不利索。

张淑芬急了,就说送个富贵人家吧,这孩子咱们养不起。

她爸爸杭寻很宽厚的笑,说:“大凡有造化的人,都难养,老皇帝出生的时候产房里还闹妖精呢!”

他当时在警队当队长,按理说是个武夫,身上却带着一种旧年月里知识分子的气质,性子温和,但认定的事情是改不了的。

张淑芬最烦带孩子,杭攸宁发烧离不开人的时候,他就把她带去警察局里去,当时正是特殊时期,警局混乱,杭攸宁像只小猫一样窝在他爸夹克里,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她对这个人间最初的印象,就是人群。

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多数都跟爸爸一样,是暖的,带着柔和的光,

可就在这些人中间,总会有一些人,是冷的,眼神像是故事里豺狼,这些人手上大多带着铁制的手铐。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而许野那时候是院子里的孩子王。

他手持红缨枪,带着一群人哇呀呀的疯跑过去,和一群男孩比赛骑自行车,不要命的从高坡往下冲,上树戳马蜂窝,院里人都烦他。有个建国前会看相的老头偷偷说,许家这小子,天生就是蹲大牢的命。

许野和杭雅菲同班,杭雅菲是三道杠的大队长,天不怕地不怕的许野,被她提着跟个小鸡仔一样。

“许野!去叫那帮臭男生打扫卫生!”

“许野!把作业给我收齐!”

“许野!我要去出板报,你帮我带一会我小妹!”

那时候附近幼儿园都关门了,杭攸宁不生病的时候,就坐在家里发呆,张淑芬怕给孩子呆傻了,就勒令杭雅菲带妹妹出去玩。

杭雅菲可是大队长,忙着组织各种学生活动,当革命接班人呢!

就把妹妹丢给许野。

许野很乐意,因为带孩子就不用参加班会,他可太烦班会了。

许野骑着他爸的二八大杠,把杭攸宁放在横杠上,满大街的冲刺,和小伙伴一同抛起她又接住,比谁扔得高。在她脸上画小八字,扮演太君……

杭攸宁很喜欢许野,许野买两毛钱灶糖,会给她吃一口。不像她自己的哥哥姐姐,只会“边儿上呆着!别影响我学习!”

那天,许野去别的街区找人玩“扇啪叽”,也带着她。

啪叽是一些印着各种花样儿的圆形卡片,你要是能把对手的卡片扇飞了,就能把他那张拿过来,在东北小孩里,谁的啪叽多,谁就厉害。

“宁宁,哥今天给你赢一百个回来!”

杭攸宁点点头,腊月的天气,寒风吹得脸发痛,可是她还是觉得很快乐,许野派出的猛将,啪的把对方的卡片扇飞,很快乐,小伙伴们一起欢呼或者垂头丧气,也很快乐。

就像她自己也参与了这个游戏一样。

实际上她只是窝在许野怀里,呆头呆脑的看。

许野玩这个特别上瘾,陆续有人起身走了,他仍然在玩。

杭攸宁有点冷了,她对许野说:“小野哥,我想回家。”

“等会,哥把他们都打服了,就带你回去。”

她牙齿打战,仰头看向天空。

冬天的天空,是一种非常干净的宝蓝色,落日燃烧着,火焰里浮现着许多张面孔,那是她在警察局里看到的,或是狰狞,或是沮丧,或是悲伤……

慢慢地,天上的火越燃越旺,连带她身上也跟着燃烧起来,她会变成一颗星星么……

天已经黑透了,街面上的孩子都回家吃饭了,只剩许野和一个高年级男男孩,坚持借着路灯的光一决生死。

直到杭雅菲冲过来,一脚踩烂了他的啪叽,许野才从狂热中回过神来。

然后有一双手去抱他怀里的杭攸宁,许野下意识的去抢,却被另外一只手扯到了一边去。

东北零下二十度的冬天,杭攸宁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面色通红,怎么叫都不醒。

五点多的时候,杭雅菲回家吃饭,张淑芬问妹妹呢,杭雅菲就说跟许野一起玩呢,许野待会给送回来,这是常有的事情。

母女俩就吃了晚饭,就听起收音机来,听着听着就听入了迷。

直到七点,杭寻回家,问女儿呢,张淑芬才一拍大腿。

而这时候,杭雅菲怎么都找不到许野了。

那是东北最冷的腊月,一入夜,寒风跟刀子一样,杭攸宁穿着的是姐姐穿小的旧棉袄,既不抗风,也不抗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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