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6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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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灵公不君,则书史以戒;宋室庙堂昏,则以话本杂说垂范,以救人心。小说家而有史家笔法,确是雅正。”一直垂眼缄言的房玄龄认同道。
旁边的孔颖达也接过话头,他才高学富,曾为前代典籍作疏,也更擅长发明幽微:
“先时,周代设采诗之官以明得失,人有怨谤,歌之于诗,上达天听。仁人君子,即赖此以讽谏其君。《水浒传》言乱自上作,正是《诗经》风雅之意。”
以史为鉴是贞观君臣的共识,李世民对二人的话深以为然:“当年隋室暴虐,海内沸腾,反隋之军四起,何尝不是因为乱自上作?”
他既叹息又觉可戒,帝昏国乱,从古亦然。
君臣三人的谈话俱是良正之言,想来传世之书,必有补救人心之义。先时对“逼上梁山”已有所感的魏征也忍不住跟着一抒己见:
“宋徽宗以小道为擅,高俅亦以小道见宠,上有无道之君,选任无道之臣,正人君子必不得寸进。正人君子不仕朝廷,奸佞大行其道,百姓必处其困。流人生,国本乱,自上而下,宋治之序已失矣。”
说罢,他敛容拱手,向着上首的君王躬身一拜。
御座上的李世民没有立即说话,他看着面前的肱股之臣,贤明如太宗文皇帝当然听出了臣子的意思,魏征表面说的是宋事,实则仍有向他谏言之意。
殿中诸臣,大多与他一样经历过隋末乱世,强大的隋朝在无道之君的手下两世而亡,其冲击力不亚于秦之速亡带给汉世的惊心,所以贞观君臣莫不以隋为戒,兼言前代史书。良史垂范,可知兴替。如今后朝的诗文话本,仍在反复述说相同的题旨,而魏征不为避讳,向他直言,李世民庆幸朝中尚有如此良臣。
“魏卿。”他抬手示意魏征免礼,喟然而叹,“朕如今愈发明了汝之谏言。”
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君王正身,方能黜恶。
贞观君臣看得出来,文人雅士对这些主题深韵的感受就更加敏感。
北宋。
苏辙不无感喟道:“后人说兄长以诗为词,将言志之道引入词章,一变‘词为小道’之说。话本杂说又在词下矣,后朝文人却仍以雅正相求,归在讽谏。诗骚传统,千载不灭矣。”
苏轼点头笑笑,心中却难免沉重。那书中所写,虽有虚构之言,可到底是未来的大宋,叹服之余,岂可不忧?
明朝。
施耐庵听罢水镜的讲述几乎忍不住想击节赞叹。金圣叹的名字先前就出现过,他有印象,没想到这人不仅对林冲评得精评得准,连自己书中深意也能一一道出!
“‘不写一百八人先写高俅,则是乱自上作。’此句深得我书中深旨!”
他的兴奋溢于言表:“古人说文章知己,千载相知,某今日也信了这句话!”
黄安。
李贽也对金圣叹的观点表示赞许:“水浒一百单八将俱是大力大贤有忠有义之人,盖因宋室不竞,冠履倒施,方有此祸。施耐庵作此书自有发愤之意,不可等闲观之。”
一旁的好友耿定理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天知道他听到那句“乱自上作”时,心都提起来了,生怕面前这人又要说出什么君王才是德之贼也之类的话。幸好,这次没作,不然他真的会被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好友吓死。
笑了笑,耿定理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记得宏甫你也喜读《水浒》,如你所言,你认为《水浒》题旨是在忠义二字?”
李贽颔首:“礼失而求诸野,宋江将聚义厅改为忠义堂,又举‘替天行道’之旗,替天而行道统。礼法失序于庙堂,却存迹于江湖,是而华夏血脉不断。《水浒》一书大有深意啊!”
好友语气平和地同自己交流读书心得,耿定理一边听一边在点头,心说李宏甫果然是当世大才见解卓越。他默默将这番话再三玩味,却忽然咂摸出些许不对劲来:
“等等,你的意思是梁山一众可以代表礼法正统?!”
他就知道自己的心还是放得太早了!
【借林冲一人,《水浒传》官逼民反、乱自上作的题旨得到了最深沉的体现。大家将整个第十回 综合来看,这一回有着明显的明暗两条线索,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叙说林冲的一系列经历;陆虞候火烧草料场,则是一条汹涌的暗流。风雪与火,构成了作品矛盾统一的自然环境与人性环境。】
楚棠出示了一张表格,一列是文中关于“风雪”的描写,一列则是有关“火”的描写。
【从一开始的“纷纷扬扬”,到“下得密”、“下得紧”,再到“越下得紧”、“越下得猛”,雪的势头变化表明天气逐渐恶劣,也暗示着林冲所处形势的每况愈下,以雪的猛烈暗示主人公生活环境的凶险与所处社会现实的冷酷。
从八十万禁军教头到相国寺、白虎堂、沧州道、草料场的一系列变故,似乎林冲的生活也遭遇了一场寒流,命运之途,风雪陡起;从被陷害到被刺配,到被追杀,最后差点被烧死,他的人生之雪也下得越密、越紧、越猛。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相得益彰,环境与人物命运环环相扣。】
【火有微弱之火,是草厅里的炭火,给人以温暖。我们也许会想到野猪林中鲁智深的帮助,想到柴进对他的礼遇,想到李小二夫妇对他的尽心,这些都是他在风雪之中感受到的温暖。
可炭火微弱,并不能将林冲救出人生的寒冬,来自社会底层的焰火,也无法抗衡高太尉等人权势的毒火。草料场的火,让人看尽权贵阶级的凶残与丑恶。
但是,这场罪恶之火也点燃了林冲心中复仇的火焰,火势越猛,他心中的怒火越旺,曾经那个百般忍耐,一味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的林教头被烧死了,一个敢于反抗、同恶势力作斗争的豹子头重生了!火焰映照出残酷的现实,也昭示着深沉的人性。】
半面屏幕是课文中“风雪”与“火”相关的词句,半面屏幕则放着从电视剧里截出来的静音视频,和着女声的讲述,风雪、火、林冲、陆虞侯一众等元素反复交替出现在众人面前。
明朝。
罗贯中越听越激动,越看越兴奋:“老师一支生花妙笔,直教人目眩神迷!”
清朝。
本便对这一回中风雪与火的描写推崇备至的金圣叹忍不住拍案而起,击节赞叹:
“风雪之笔妙绝,通篇又以火字发奇,老军借火,恩情质朴;陆谦纵火,怨恨深沉。火如何能作恩?又如何能作怨?一加之以人事,方有许多恩怨波澜。妙手文章,苦心经营,《水浒》不愧为一才子之书!”
另一边。
曹雪芹亦是啧啧称奇:“论家多言,《水浒》文中写情写景处,需细细详察。就书中所写,两次照顾火盆,知非林冲失火之故也,又敷衍出草料场谋败一系列文字,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自是大家手笔。”
他想起自己书中类似的铺写,再回想着楚棠刚刚的一番解读,忽然觉得为文之妙,不仅在于宣泄心志,亦可留一脉文心,供后人评点解读。
也算,为后世的阅读理解出一份力?
曹雪芹愉悦地笑了起来。
淄川。
蒲松龄也有自己的看法:“楚姑娘将风雪与火并举,施耐庵独对一‘火’字大为推崇,我却以为文中风雪之妙远超于火,非但施氏处处渲染风雪,更有数首歌诗为赞,谨慎若此,不可不察也。”
“若非风雪沽村酒,定被焚烧化朽枯。”
他饶有兴味地念起百二十回本中“风雪山神庙”一回的起首诗句,只觉金圣叹才学高则高矣,但就腰斩水浒一事来说,还是过于武断了。
诗虽粗陋,意寄其中,怎么能删了呢?还有那后几十回,明明深沉可味极了!
后朝文人各有所思,而明以前的文人虽则无幸一览全篇,从全局把握,却亦能凭借敏锐眼光与卓越的艺术感知力,从面前的尺牍之文中见出种种妙绝来。
晚唐。
诗评家司空图最喜探索幽微,他本喜评诗,对后朝之话本杂说更多是持一种闲看赏玩的心态,再有的便是对话本能被后人奉为“名著”的讶然与审视,可此时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看法开始动摇了。
他面前的宣纸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墨色,在楚棠讲述到一半时,司空图已经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一番分析地分量,故极迅速地将水镜上的文字抄录了下来。只见他聚精会神地盯着两列表格表头的文字,目光灼灼,眉宇间难掩激赏颜色,情不自禁道:
“圣人立象以尽意,象者,故阐明至理、发明幽情是也。至于诗人,有难言之理、难述之事,则以物象代言,读诗者于此物象精警之处,不可不深味。诗之雅正明德,盖在其中矣。然施氏此书以风雪与火二物象关涉人事人情,仔细探寻处,又纯是诗家笔法。”
他敛容,喟然一叹:“某今日方知,小说杂言,不可以小道视之也。”
中唐。
白行简的神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激动:“不止如此!踏雪而来,路途寒冷,才需生火取暖;炭火犹不及,才会冒着风雪去市井沽酒;暴雪压塌草厅,林冲才不得不往山神庙借宿。一个‘雪’字勾连整篇文字,可谓环环相扣,思虑深熟!”
“天冷固有火盆,方得独自烤火之事;外出沽酒将火炭盖上,与草厅被压倒,林冲摸找火盆一事对应;在山神庙中吃酒肉之际,听外间毕剥作响,方听得一场阴谋。每一次写‘火’,皆与后事相关,不得不说是有意为之。”
元稹亦有所感。
“作文如此,真有韩孟诗苦心经营、斟酌推敲之感。”
今日,这些传奇名家算是叹服了。
三国。
曹丕久久沉默,先前父亲总让他与子建作《三国演义》,他们虽一致觉得父亲是受刺激了,才会有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想法,但现在他却忍不住怀疑,他们的笔力当真能胜过后朝的小说家吗?
他们习见的志人志怪,虽则有趣,但到底事情粗陋,可后朝文人吸取前代经验,锤炼精深笔力,再成一册花团锦簇之文章,其间思量推敲不知凡几,又岂是能轻易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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