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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唏嘘一,现实描摹让人照见自身,他们忘记了先前别扭,被勾起回忆一般,絮叨起自己痛苦来。

“他死了儿子,我也死了儿子。去年闹灾荒……那么小孩子,活给饿死了。”一个农夫黯然地低下头。

“俺婆娘也死了。”一个汉子接着说,“她在举人老爷家做帮工,老爷家丢了东西,非说是俺婆娘脚不干净,夹带出来,把人打了一顿送回来。俺家请不起大夫,没几天她就咽气了。”

“俺家地被员外老爷抢走了……”又一个中年抹了把脸,忽而恨恨地向墙上砸了一拳,“他们怎么会听咱们有多苦,他们巴不咱们给他当牛做马!”

“唉!咱们老百姓好好过个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元朝。

写惯了底层悲哀关汉卿叹息着摇头:“原来异国百姓也是一样苦楚……”

天下悲愁,一笔怎书尽?

北宋。

范仲淹语气不无感喟:“闷闷无言,悲苦难听。天下如约纳与祥林嫂一般苦命人不知凡几,老夫当愧对这一身官服!”

唐朝。

青年杜甫苦闷地握紧了拳头,恨吟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长安宅邸,白居易愤然执笔,试图记下后世呼号。

太极宫中,李世民着人将文章详记,预备结束后与《祝福》等篇悬在一处,警醒自己亦鞭策百官。

但楚棠重点毕竟不是车夫约纳,她继续道:【《苦恼》与《祝福》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位主人公都出自社会底层,就历了丧子之痛,有着“一样孤苦”。】

【但二者之间又有些许不同,《苦恼》中,车夫约纳诉说又无从诉说,冷漠社会让他进一步失语;《祝福》中,祥林嫂则是逢人就诉说儿子阿毛故事,大家开始表现很有兴致,但实际也不是为了倾听,而是把这些话当谈资以资娱乐,或者进一步嘲、侮辱她,比如“这就是不守妇道报应”等等之类言语。】

【无处诉说与诉说无人在意,哪一个残忍?】

一询问惹来片刻沉默,白驹场内,施耐庵收回目光,喟然道:“如楚姑娘所解,约纳无处诉说,或见人间冷漠,祥林嫂诉说而无人在意,令观者心神惊骇。”

亭林。

顾炎武回过神来目露敬佩:“《祝福》一篇,理学之毒害,入木三。”

空谈心性不顾现世之人,如何怀有悲悯之;专务部书不见众之人,如何有民胞物与之识见?鲁迅,不愧是后世新文学旗!

【在鲁镇众相,我们看到了看客虚伪、荒谬、愚昧。借着这幅图景,鲁迅用辛辣笔触针砭了包裹着冷漠人性麻木国民性——是这几千年来封建专制统治造成了人心冷漠与僵硬。】

这总结引出深远默然来,封建专制统治,谁统治,皇帝嘛!一众帝王暗自咬牙。未央宫,再次被骂刘彻“心平气和”地放下公文,神色颇有些古怪地冷哂:

“后世这些人,敢不止骂皇帝,他们是把所有人都骂进去了?”

其他人未必如汉武帝一般说出来,但多多少少也在怔然之后有几不舒服,尤其是明清代那些乡野田畴、街头巷陌普通百姓,本如看戏一般见后世悲苦,跟着哭一回怒一回。

可楚棠这句国民性像是在刺他们似,先前那种不舒服感觉又出现了,他们无暇去思索什么专制统治罪责,只捡着最在意议论纷纷——

“这话说也太严重了些,没同祥林嫂就是有罪吗?和她一样苦命人多了去了,我要个个同一遍?谁还没有些苦处了。”

“祥林嫂把那阿毛事讲了那么多遍,次次一样,谁要把一件事翻来覆去给我讲,我也觉烦厌啊!”

“对啊,听多了就谁都会厌烦,这明就是人之常嘛!”

“我苦还没处诉呢。”

也有书恼羞成怒反过去指责:“失节就是失节,如为同就能轻易恕其无罪,届时人人效行,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不错!”另一儒大附和,“天理昭彰褒扬节义,自然也会贬斥失节之人。丧子之痛没准正是上天降惩!”

这些话说恶毒,周围百姓虽然不高兴水镜指责,但也不喜欢这些儒言论,当即便有人小反驳:

“倒也不必这样说吧!祥林嫂本就可怜。也不该指责镇上人,他们也不知道理学是错啊!”

“嗐,自家苦自家知,打落牙齿还和血吞呢!可不能轻易同旁人诉苦,平白招人厌。”

有老者叹了口气,颇有心总结。其他人了祥林嫂历,也都心有余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什么苦什么罪,还是自个儿咽。

“唉,我有些不喜欢鲁迅话本了。”

“我也是。”

“我也是。”

……

唐朝。

沉思半晌白行简犹犹豫豫地收回目光,斟酌着说道:“鲁迅他……是不是把人看太过悲观了?他笔下之人,听来竟没有一个好。”

另一边,年轻杜甫喟然道:“都说诗文一道须,含而不露、哀而不伤,可鲁迅文章,倒像丝毫不考虑这些似。”

隔着数程王维也与杜甫有相同感受:“人间悲剧、众丑相,鲁迅如此用笔,是否太过刻露了?”

他也知晓爱之深责之切,从《拿来主义》到《祝福》,王维也能读出其冷峻犀利文字下忧愤深广来,可这样直露,只让人怕。

连关汉卿汤显祖施耐庵蒲松龄等人也觉迟疑,他们虽然同样写着戏剧话本这些通俗文学,可总归追求一个含蓄蕴藉,意在其中。

就像蒲松龄,他也有《促织》这样揭露现实笔墨,可最后总要涂上一个“一人升天,仙及鸡犬”,鲁迅笔触,太显豁了。让每一个看他文章人都有被刺痛感觉,这样文章……

“是匕首,是投枪。”

蒲松龄沉默念着曾听到形容,只觉心中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感受。

【讲到这,我们就可以回到一开始问题:谁杀死了祥林嫂呢?好像没有一个直接凶,但又谁都不能独善其身。是残酷夫权让她在丧夫之后无法改嫁;是以婆婆和大伯为代表族权将她一次又一次逼上绝路;是以鲁四老爷为代表政权对她强加压迫;是借柳妈之口传授神权让她油然而对死恐惧……】

【夫权、族权、政权、神权,代表全部封建宗法思和制度,将祥林嫂一团团围困,活将她绞杀至死!】

【不仅如此,看客冷漠又夺去了她在这人间最后一点希冀,连同阶层人都背叛了她、厌弃了她,站在了她对立面,谁杀死了祥林嫂?是所有人。】

所有人!

这样断语让水镜下众人感到震惊,他们没到楚棠一通析原来不是要寻一个凶,而是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婆婆是凶、大伯是凶、鲁四老爷和四婶是凶、卫老婆子是凶、柳妈是凶、死去祥林是凶、连鲁镇“无辜”乡民们也是凶,太匪夷所思了。

“这意思不就是说,是卫家山人和鲁镇人合谋杀死了祥林嫂吗?”有人难以置信地发问。

他们只觉荒谬:“不说这断案太过荒谬,法不责众,她倒要把所有人都问罪吗?”

“按楚棠先前讲法这些人确实有错,但不能据此就指认他们是凶啊!”

有人愤愤不平:“凭什么要指控所有人?好,若这样论,那祥林嫂自己就没有错吗?她不听柳妈话不行吗?不去祝福不行吗?少做一份活少出一份力!”

“对啊,按你思路,祥林嫂自己也有责任!”

他们话音刚落,便好像被听到似,上方楚棠立即“接过”话茬:【有同学或许会,所有人都要对祥林嫂死负责,那么祥林嫂自己呢?她对自己死亡是否负有责任?】

清朝。

预判了这样一问曹雪芹轻轻摇头,眼中露出些许不忍:“其容已惨戚,又何必再苛责,楚姑娘太严格了些。”

明朝。

耿定理若有所思看向一旁李贽,狐疑地问:“楚姑娘这是……要求祥林嫂自己明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