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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要找到躲藏的地方……不能带着累赘。

路仁抹去脸上的雨水,眼神阴鸷。

他不会死在这里,他可是强大的土系进化者,注定会是制霸大地的强者……所以,他绝不会死。

路仁喉咙忽然有些干涩,仿佛被异物堵塞,他咳嗽几声,下一秒,不受控制地弯腰狂吐。

轰隆——

惊雷劈开夜空,惨白的雷光之中,路仁看清了自己呕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截血淋淋的,不断蠕动的触手。

下一秒,路仁突出的眼球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狰狞触手。

……

第二天清晨,一缕阳光破开云层,为这座被阴霾笼罩了一天一夜的城市带来些许温暖。

明闻睁眼,他一夜未睡,只是闭目养神。靠墙半躺的时候,小黑球很乖地爬到他的腰间,触手揪揪他的衣角,叠小被子一样盖到身上,自己和自己玩。

明闻的右手探前,还没做多余的动作,小黑球就飞快爬进他的掌心,舒舒服服地窝成一坨。

它的身上,被钢刀贯穿的可怕空洞已然不见,仅仅一夜,伤口彻底痊愈,不留任何痕迹。

“早上好!”

宁灿灿蹦过来,伸手戳了一下这团小黑球,软乎乎,冰凉凉,像只糯米团子。

小黑球一声不吭地钻进明闻袖子里,露出一个冷酷的背影,不肯冒头。

宁灿灿:“?”

宁灿灿:“它嫌弃我!”

明闻戳戳小黑球圆滚滚的背面。

小黑球欢快地抱住他的手指,黏糊糊地蹭来蹭去。

宁灿灿:“???”

明闻起身,向外走去。小黑球在他手心里打滚,滚着滚着,滚到了地面上。

“?”

地下停车场外,小黑球不解地仰起脑袋,想要爬回明闻手上,明闻却收回了手,后退一步。

他平静地注视这团茫然的小黑球:“你走吧,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小黑球一下子加快了向他蠕动的速度。

明闻:“‘壳’已经被解除,救援队很快就会赶来。别让他们发现你。”

说完,他停顿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晨曦的微光洒在身上,明闻按住手臂,衣服底下,纵横交错的伤口一天过去仍未痊愈。他看见四周破败坍塌,也看见远处的市区高楼矗立,依然沐浴在晨光之中。

就这么静静地走了几步,身后始终没有动静。明闻默然片刻,微微偏过头。

他看见,自己身后,那团小小的黑色生物哭了。

乱糟糟的废墟里,小黑球吧嗒吧嗒滚下豆大的泪水,它哭得很小声,眼泪浸湿了小小一只的身躯,两根细细的触手扒拉着地面,一边哭一边拼命往前蠕动,试图追上明闻。

明闻:“……”

他沉默地停下脚步。

小黑球跌跌撞撞地爬到他身边,扒住他的裤腿,细软的触手努力拖拽着自己的身躯,想爬到明闻身上,却不小心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一身土,一下子变成一只脏兮兮的小土球。

这只小土球好像摔得有点疼,眼泪掉得更多了,却还是再次爬起来,坚决又执拗地爬向明闻。

明闻:“……”

这么小一只,不会伤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说不定会被人捉走,像之前一样虐待,残忍地杀死。

明闻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弯腰,捧起这只哭到发抖的小黑球。

小黑球紧紧贴着他的手掌,眼泪依然吧嗒吧嗒往下掉,在他掌心里抽抽噎噎,触手轻轻扬起,却又不敢碰到明闻手指。

好像在要抱抱,又害怕明闻不要它。

明闻掌心微合,将它拢在掌中。

“不会再丢下你了。”

他用指腹摸摸这只小污染物,感觉手指陷落于一片紧密的黏稠之中,小黑球每一根触手都密不可分地缠着他,在他掌中缩成很小的一团,不停地抖啊抖,轻轻磨蹭着他。

明闻安抚地揉揉小黑球,转身——前面站着宁灿灿和张承茗。

宁灿灿:“呜呜呜,我都哭了。”

张承茗:“可不嘛,小时候看到这集哭了三天。”

明闻:“……”

明闻抱着小黑球飞快走远了。

回到地下停车场,他再摊开掌心,小黑球身上脏兮兮的,到处都是眼泪和土。明闻轻轻给它擦干净,说:“现在不走的话,被救援队发现,可能会很危险。”

小黑球不掉眼泪了,却还是小幅度地抽抽噎噎,黏皮糖一样黏住明闻,委委屈屈地伸出两根触手,给他比了一颗歪歪扭扭的小爱心。

明闻沉默片刻,手指轻轻勾住那颗小爱心:“如果真的遇到了他们,你躲在我身上,不要出来。”

小黑球委屈巴巴地做了个点头的动作,在他手掌里摊成一块小扁饼。

明闻捏捏这块小扁饼,片刻后,抬起了头。

蔚蓝的天空,数架直升机穿破云层,从城市之外驶入所有人的视野。

“救援队!他们来了!”

地下停车场爆发激烈的欢呼,宁灿灿和张承茗击掌,想要告诉明闻这个好消息,却见他身形微晃,扶住一侧的墙壁。

仿佛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松断,他轻轻地说:“我休息一下。”

宁灿灿一怔,明闻背靠墙壁,头颅低垂,鸦羽般的眼睫覆落毫无血色的肌肤,他的身后,雪白的墙壁再度晕开刺目的血色。

地下停车场的众人围了过来,手忙脚乱,七嘴八舌。张承茗连喊了几声:“安静,安静!大家让一让,别挡住了空气流通。”

众人在他的劝说下疏散开来,宁灿灿蹲下,碰碰明闻的脸庞,像碰到一枚即将融化的雪花。

张承茗试着解开他的衣领,手指一顿。

衣领之下,从突出的锁骨开始,累累血痕爬满那具削瘦的躯体,数不清的伤口贯穿交错,有些几乎深可见骨,斑驳血迹黏连着皮肉与衣服,模糊了颜色,无法分清。

宁灿灿的掌心一下渗出冷汗,她再次唱起了歌,然而,无论歌声如何悠扬,她的治疗始终无法对明闻生效。

“很快,很快就会有更厉害的治疗系赶到,马上就好了……”

宁灿灿捏紧了手心,张承茗脱下外衣,盖在明闻身上。

小黑球紧紧贴着明闻的手腕,安静地陪在他身边。

“不行,我去外面找人,让他们快点过来。”张承茗起身,又鼓起勇气,飞快推一下小黑球,“你,快藏起来,别被发现了。”

小黑球看看明闻,慢慢钻进他的袖口,藏进衣服里。

张承茗和宁灿灿跑出停车场,对天空大声呼喊,挥舞手臂。直升机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但是很快,附近响起了车辆的鸣笛声,像是救援队正在赶来。

真的得救了!

意识到这点,张承茗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然后,他的笑容僵住了。

火。

燃烧的流火,从天空直坠而下,铺天盖地,宛若恐怖的陨石雨,烧红了整片天空。

热浪咆哮嘶吼,尚未接触到大地就已掀起炙热气流。视野被浓烈的赤红吞没,宁灿灿感觉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往回拖拽,她听不见张承茗说了什么,凝固的眼睛里,他的嘴巴大张,面庞因为恐惧而痉挛。

……为什么?

宁灿灿怔怔地想。

好不容易撑过了那地狱的一天一夜,明明希望已经触手可及……为什么?

这一刻,他们周围,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之长,漫天的火焰也如同慢放的镜头,一寸一寸缓慢坠落。

原来……死亡的前几秒这么漫长,这就是走马灯吗?

宁灿灿思绪恍惚,她的身体像生锈的机关,滞涩到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要花费数倍时间。尽管如此,她还是艰难地扭动脖颈,想再看一眼自己的母亲。

然后,她看见,他们身后,一道道同样被摁下慢放键的僵滞人影中,明闻踉跄地扶墙站起,毫无血色的指节在墙壁留下一抹鲜红。

刹那之间,宁灿灿突然意识到眼前缓慢流动的世界并不是她的走马灯,更不是错觉。

时间的指针覆盖层层锈迹,偌大的世界被拍入定格的画卷,色块干涸的苍穹之上,漫天火雨凝固为浓墨重彩的油画,烈火如鲜红的颜料缓缓滴坠,一张张停滞着绝望和恐惧的脸庞鲜明地铺开。

刻录着光影的胶卷放缓了流速,只有明闻不受阻碍,踏过正常的时间齿轮,一步一步走到众人身前。

滴答,滴答。

他的手腕被割开狭长的口子,鲜血染红苍白如纸的皮肤,溅落于地,长出枝芽,盛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坠落的火光之中,明闻轻轻阖眼。

盛大而烂漫的血之花海,以他为界线,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