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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前院会厅的客位上,朱高煦沉着气等待冯胜开口,而冯胜则是亲自坐在一旁伸手泡茶。

“定远侯王弼前日也薨了,只可惜你还没见过他……”冯胜的声音相较几个月前苍老了许多,整个人坐着的时候,后背也止不住的佝偻。

捕鱼儿海之战的首功之臣王弼薨逝,这条消息并不比傅友德死来得差。

朱高煦惊讶自己没有收到消息,却又想到或许是老朱故意掩盖了消息。

“山西都指挥使司那边也被下令,调马步官军二万六千六百人往塞北筑城屯田,晋王看样子是失败了。”

冯胜透露着一条条朱棡争储失败后的下场,可这些消息在朱高煦听来却十分搞笑。

明明只要囚禁或杀朱棡一人就能解决的事情,到后来却牵连了那么多人。

朱高煦不知道该说老朱太有人情味,还是太没有人情味了。

“你几时走……”冯胜为朱高煦倒了一杯茶,心不在焉的询问着。

“初五”朱高煦给出日子,冯胜听后也点点头:

“走了好……走了也好……”

他没有询问朱高煦去了吉林后要怎么做,也没有问朱高煦是如何救傅友德而救不下来的,只是说了两声好后,便与朱高煦安静的喝起了茶。

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傅友德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面对这样的他,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惜了,我帮不了你什么……”

忽的,冯胜遗憾开口,但朱高煦却摇摇头:“您能好好安享晚年便足够了,不用再帮任何人了。”

与傅家不同,傅友德身死后,即便傅让带百名护卫给朱高煦助阵,却也影响不了大局。

可若是冯胜要派护卫给朱高煦,那就不是在帮朱高煦,而是在害朱高煦和他自己了。

“小子这次一别,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否见到老国公。”

朱高煦站起身来,朝着冯胜作揖缓缓下跪,行了个五拜三叩的重礼。

冯胜没有阻拦也没有拒绝,只是在他行礼结束起身后摆摆手:“走吧……”

他在送客,朱高煦也没有久留,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行这样的一个礼。

在冯胜的注视下,他转身离开了宋国公府。

李忠张广等人瞧他面色沉重,也没有上前搭话,就这样看着朱高煦翻身上马,策马离开了国公府门口。

在他离开国公府后不久,老朱也在午休的时候得到了这消息。

面对冯胜的安分,老朱略微高兴了不少,而面对朱高煦的即将离去,他心里却又复杂,说不出什么情绪。

他将注意力放到了朱高煦身上,可朱高煦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没有再去找冯胜,甚至没有主动去找任何一个能给他提供帮助的人。

他在亦失哈、王瑄、杨展、傅让、林五六的帮忙下渐渐募集了五百护卫军,并召集五百护卫军将其中一百余拖家带口的兄弟搬家。

初三,傅让率领三百护卫军和一百护卫登船,护送三百匠户和七百余人的护卫军家眷,以及朱高煦岁俸的钱粮挽马提前北上。

因此,到初五那一日清晨时,集结在江东门码头的只有朱高煦、亦失哈和林五六,以及乘骑秦马的二百护卫军。

正月初五,江东门码头人烟稀少,全因大部分人都已经在家过年。

如此冷清的场面,却是由朱高煦及他麾下二百余人撑起了场面。

一匹匹秦马与一名名护卫军开始登船前往东边的扬州,林五六也在船上准备在扬州的码头等待接应朱高煦他们。

望着正在登船的人,站在码头的朱高煦忍不住感叹:“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它来的时候,我却还是有些不舍得。”

“呵呵……”旁边的亦失哈笑道:“奴婢却没听出殿下有什么不舍,只怕是蛟龙入海,飞鸟入云了。”

亦失哈的话让朱高煦面露笑意,而这时远处也走来了两个背着包裹的人。

“殿下……”

杨展与王瑄背着包裹出现在江边码头,显然他们也选择在今日离开南京。

三人的方向不同,但都需要乘船。

“记得给我写信。”

看着王瑄与杨展乘坐的船只已经等候许久,朱高煦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交代了二人给自己写信。

二人低着头,显然面对这种离别很不适应。

倒是朱高煦见状笑道:“你们去了地方,日后若是能帮我,也可以出一把力气。”

说着,他对王瑄道:“我去了吉林需要一种矿石,吉林不一定有,但云南那边一定有,你到时候给我找找。”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这里面写了关于这矿石的各种特性,还有这矿石有可能在哪出现,你若是能找到,收集个几十斤炼成铁给我。”

“好。”王瑄瓮声瓮气的接过信件应下,朱高煦见状也笑着拍了拍二人后背:

“上船出发吧,上任之后做出些功业,我若是听到了你们的大名,也会为你们高兴。”

不止是杨展和王瑄不适应这种氛围,朱高煦更不适合这种氛围,因此他笑骂着把二人赶上了船。

不多时,船只开拔,朱高煦看着那船只渐行渐远,心里情绪无以言表。

不知道再见面时,二人到底是他的朋友还是敌人……

“老二!”

忽的,熟悉的称呼响起,远处一个圆润的人下了马车,朝着码头上的朱高煦喊着。

听见那声音,朱高煦猛然回头,表情却是比刚才更为复杂了。

如果他今日最不想看见谁,那恐怕就是朱高炽了。

然而在他的注视下,朱高炽一路从马车那边小跑过来,与他迥异的,是慢悠悠走过来的朱高燧。

“东西都带走了吗?”

朱高炽跑到朱高煦身前,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船只,望着不断登船前往扬州的护卫军,他有些担心道:

“你这点人马还是太少了,去吉林路过北平的时候向爹要些护卫吧。”

“好……”朱高煦没有解释自己并不走北平路线,只是点头应了下来。

“二哥,爷爷给你的大食马,能送我一匹吗?”

走来的朱高燧开口就要一匹大食马,好在朱高煦有先见之明提前让傅让带着离开了。

“你来晚了,那批马现在估计都已经到淮安了。”

朱高煦摇摇头,却又安抚道:“来年那批马产了小马驹,我让人带回来两匹,你与大哥一人一匹。”

“嗯……”听到朱高煦那话,朱高燧表情立马上脸,显然他的性格早已经养成,即便朱高煦后天干预也无法改变。

“以后我得小心点这小子……”

望着朱高燧那养不熟的模样,朱高煦略微皱了皱眉头,继续将目光放回到了朱高炽身上。

在他注视下,他亲眼看着朱高炽安排燕府两名护卫抬来了一个箱子。

“这箱子里有两千贯,都是你这一年里没花的月钱。”

朱高炽没有直接给钱,而是用了“月钱”作为借口。

朱高煦很清楚自己的月钱数量,当初他在燕府时,每个月也就五十贯钱,一年下来最多六百贯。

当下朱高炽突然拿出两千贯,想来是他将燕府的大部分钱都给自己带来了。

只是面对这两千贯,朱高煦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他现在真的缺钱。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亦失哈,亦失哈见状也叫来了两个护卫将这箱钱抬上渡船。

瞧着那钱被抬走,朱高燧眼里都快冒火光了,而朱高炽虽然也心疼,但还是对朱高煦关心道:

“我知道你力气大,武艺高,但去了北边之后,打仗的事情还是交给手下人,你好好坐镇吉林卫就行。”

“等西阳哈被平了,我和爹想想办法,让皇爷爷把你的封国往南边移移……”

“别!”听到朱高炽的话,朱高煦连忙打住:

“吉林虽然苦寒,但正因为苦寒才需要我去出镇。”

“倘若我们朱家的人自己都不愿意去那苦寒的地方出镇,那我们又能指望谁去帮朝廷戍边呢?”

朱高煦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他也完全是为了朱高炽别破坏自己的计划。

吉林确实苦寒,但朱高煦就需要在这种苦寒的地方,才能埋头将自己的势力发展起来。

如果老朱把他的封国封到内地,那他恐怕连冒头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朱允炆这小子给针对了。

现在这种局面就很不错,自己山高皇帝远,即便老朱想要从自己那里获得消息,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锦衣卫的厉害,朱高煦已经体验过了,如果在内地,恐怕他每日做了什么都有人汇报。

倒是在吉林,每年五个多月的冬季不仅阻碍了自己,也阻碍了老朱和朱允炆。

相比较下,这冬季对老朱和朱允炆的影响更大,而自己完全可以利用东北那遍地的木材,在室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对着朱高炽躬身作揖:

“大哥,我得出发了,你和老三在南京好好照顾自己,等吉林卫安稳了,我会回南京述职的。”

“好……”见朱高煦都这么说,朱高炽只能目送他转身走上了渡船。

稍许,当渡船开拔,朱高炽也只能看着渐渐消失的朱高煦身影暗自神伤。

他虽然知道朱高煦离开南京对自己有好处,可他始终觉得朱高煦的出走,其实也与自己有关。

他站在渡口久久不能离去,而渡船上的朱高煦也眺望着渐渐变小的南京城百感交集。

迎着早春刺骨的江风,望着那虎踞龙盘的南京城,朱高煦也忍不住在胸中生出一股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