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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晨钟作响,五月的京城内外,不管是官吏乡绅,亦或者是平头百姓,他们皆在此时开始起床,为生活开始奔波。

只是不同于平民百姓们为了生存而疲惫的奔波,官吏乡绅们的奔波却多了一丝沉重。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初十,这是朱元璋病重以来的第七天,整个五府六部都陷入了压抑的气氛之中。

五军都督府内,李景隆穿着武官常服,看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奏疏独自发愣。

在他左右,一名都督佥事看着手中的奏疏,略带感叹:“这刀干孟还真是软硬不进的王八,居然能死守这么久。”

他口中的事情,显然是眼下正在发生的西南战事,李景隆闻言也回过了神来,向他看去的同时询问:“战事如何?”

“西平侯遣都督何福与都督瞿能二人强攻景罕寨,叛军凭借有利地形居高坚守,大军三月未进一步。”

“官军粮草将尽,叛军却士气高涨,二位都督无奈,只能向西平侯请增援兵。”

“还没攻下吗?”李景隆叹了一口气,心里暗叹这段时间的糟心事着实太多。

“国公,宫里……”都督佥事小心翼翼询问,李景隆却在听后摇了摇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确实”都督佥事下意识点头,接下来的时间,二人都将话题引到了军务上。

湖广南部瑶苗的叛乱,西北陕西行都司的防务,西南与麓川的拉锯,还有大宁方向的大军巡边……

这一件件事情,光是听起来都让人头疼,可这样的麻烦事,却已经持续了三十一年。

自大明开国以来,各地叛乱的事情就从未停止过。

经历了元代那种混乱的秩序,许多人都不甘心于接受大明这样教条式的秩序。

土司们不喜欢朝廷管他们太严苛,地主乡绅们不喜欢大明又要他们交税,又要限制他们。

北方的鞑官、色目官员们与汉人官员矛盾严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外部的繁杂之事。

这样的事情,李景隆已经处理多年,本该信手拈来,可朱元璋病重的消息,却让他慌乱了阵脚。

面对这些奏疏,他心里十分烦躁。

朱元璋对于他,不仅仅是皇帝,还是对他照顾有加,十分栽培他的舅爷。

他下意识的不希望朱元璋出现什么事情,因为他很清楚大明朝这艘船还没有驶出风暴,还需要他这个掌舵人继续维稳。

只是有的时候,人越不想来什么,便越要来什么。

急促的脚步声在五军都督府内响起,那声音在来到李景隆的衙门前停下,李景隆也下意识抬起了头。

来人是内廷的太监,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这让李景隆心底有了不好的预感。

见到内廷太监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五府其余的都督,以及六部的尚书,武英文华等殿阁的大学士。

得到了消息的他们,急匆匆的从五府六部及各处宫殿前往了乾清宫门。

只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已经全部聚集到了宫门前,紧张的看着那扇还未打开的宫门。

在他们的注视中,那扇宫门最终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对众人作揖。

“陛下有旨,传诸位入乾清宫养心殿。”

“臣等领旨……”

当入乾清宫都需要用‘旨意’来传召时,在场的众人便都有了预感。

他们回礼后起身,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往乾清宫道走进去。

一字时的时间,他们在一声声传召中走进了养心殿内。

此时,养心殿内已经站着不少人了。

除了太孙朱允炆和燕世子朱高炽外,还有东宫带班太监李权,以及司礼监秉笔、掌印两大太监。

当然,这些人的出现都在众人的预料中,他们唯一没预料到的,就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也出现了。

一个三十几岁,头戴凤冠九翚四风,身穿太子、王妃常服的女人出现在了这里。

能出现在乾清宫,并且有此穿着的人,也只有朱标的继妃吕氏了。

“都来了吗……”

“臣,参拜陛下,陛下万福安康!”

苍老的声音响起,群臣纷纷跪下,行五拜三叩之礼。

拔步床上,朱元璋缓缓侧过头去,看着十余位重臣,目光放到了李景隆与郁新、齐泰三人身上。

“九江与郁新、齐泰,你们三人上前来,还有允炆你也上前来……”

朱元璋称呼李景隆的小名,对另外二人则是直呼其名。

“爷爷……”

朱允炆跪在了拔步床前,尽管他很早就期盼着这一天,可当他看着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的爷爷时,心中却生出了太多的不舍。

他想要权力,可他并不想让自家爷爷离开,但他很清楚,自家爷爷不离开,他永远掌握不了真正的权力。

“咳咳咳!!”

这时,朱元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整个腰身都成了一个弧形。

见状,朱允炆赶紧伸手为朱元璋抚背,持续许久后,朱元璋的喘息才略略平止。

他伸出那条瘦骨嶙峋的胳膊,轻抚了抚朱允炆的头,可他的目光并不是像在看朱允炆,倒是更像在追忆着什么。

他是个工作狂,很少娱乐和休息,对于内廷往往疏于管教,将子女教育和嫔妃管理的重任交给了马皇后。

马皇后离世后,他将内廷交给了朱标的继妃吕氏来管理,自己则是与儿子朱标继续奋斗在第一线。

只可惜,朱标的猝然离世是他未曾预料到的,他布了大半辈子的局,最终没能派上用场,便要布置下一个局了。

如今,这第二个局总算用到了。

他接手时的大明朝是一个满目疮痍、流民遍地的天下,而如今他交给朱允炆的天下,是一个北控关外、南抵南海,西至大碛,东达东海的天下。

经过二十多年的剪伐斫削,大明天下终于接近了他所想的天下。

整个社会天下太平,民生恢复,基业稳固。

虽四方不太安定,但最主要的敌人蒙古却已经被压制在了漠西一隅,天下有实力挑战皇权的豪强势族已被消灭,经济迅速恢复,社会日渐稳定。

这一年,大明的人口为六千零五十四万,超过了元代最高的人口数字。

这一年,全国的田赋收入仅米麦一项即多达三千二百余石,算上二千二百余万石的军屯籽粮,合计比元朝岁入一千二百万余石增加了四倍有余。

这些数字对于后来人来说,只是彰显王朝强大的一项,但对于朱元璋来说,这些数字的代价却是他三十一年如一日,不间断地紧张工作,持续消耗健康所换来的。

现在,他只需要做好最后一件事,便可以好好休息了。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露出了轻松,并当着群臣的面,对朱允炆交代起来:“如今天下安泰,你要勤恳务政,方能保全我们家的天下。”

“西南之事有魏国公、西平侯,西北之事有宋晟,北边之事有你四叔,关外有高煦……”

“这天下的一切,我已经为你打好了底子,你照旧制继续便可。”

“若是你心中有抱负欲要施展,兵戎可多听你四叔及曹国公的话,政务可听郁新与齐泰的话。”

“为人君父,要能容得下谏言,怀抱大胸襟,勿要专断独行。”

朱元璋说完,朱允炆早已泣不成声,哽咽着点头:“孙儿谨记。”

见他如此,朱元璋又看向了跪在拔步床前的李景隆三人,他伸出手向李景隆而去,李景隆连忙跪着上前来握住他的手。

“九江,舅爷要去见你父亲了,你很好…没辜负你父亲的期望。”

“陛下……”李景隆鼻头一酸,低头垂泪。

朱元璋看着他,又缓缓看向了郁新与齐泰:“齐泰,你为朕拟遗诏……”

“是!”齐泰低着头应下,旁边的司礼监太监也将早早准备的圣旨与笔墨放到了齐泰面前。

齐泰跪在地上,静静等待朱元璋开口。

望着眼前的一幕,朱元璋转过头去,看向了拔步床的床顶:“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

“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

“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

“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

“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

“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

“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

“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百余字的遗诏中,朱元璋交代了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总结了自己登基这三十一年来的心路历程,并给皇太孙朱允炆背书站台。

第二件事,便是对自己的丧葬提出了要求,不仅要求简葬,还让臣民们稍微哭个三天,意思一下就得了,也不要妨碍臣民们的婚丧嫁娶。”

第三件事,便是让各地藩王不必兴师动众,大老远跑来京城参加祭奠。

只是百余字,他便将遗诏给交代了清楚,从头到尾都在想着别给宗室及臣民添太多的麻烦。当他说完这一切,他似乎觉得整个身体都有了力气,居然缓缓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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