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厚德嘉贞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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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讨论,王骥已经让山西布政使司官员们暂停山西的农业政策推行,并上疏请示朱高煦。
就这点来看,王骥虽然只是一个按察佥事,但依靠东宫的背景,他居然能让比他高出七八级的官员接受他的建议,这让朱高煦起了警惕之心。不过他并非警惕王骥,而是警惕这种趋势。
“以我的口吻下一份教令,呵斥山西布政使司为什么听取一个按察佥事的建议,并让按察佥事上疏,新政推行,尤其是事关民生、农业一类的,不应该是布政使司上疏吗?”
朱高煦先打击了这种风气,然后才对王骥提出的问题作出回复。
“此外,王骥提出的问题也存在,教令各地布政使司,不要一笔一画的按照其它地方的新政来执行,要根据各地情况的不同,作出一定的政策调整。”
“所有不符合当地条件的政策,都可以上疏调整,并提出调整建议。”
“治大国如烹小鲜,而这其中的小鲜便是一个个州府县镇,各地情况不同,所需要的政策扶持也会相应不同。”
“有的需要钱粮,有的需要畜力,还有的需要物资……”
“根据各自所需提出政策扶持,这样才能搞到北方经济,让北方的经济尽快恢复,别总想着依靠江南钱粮扶持,而是应该用江南扶持的钱粮恢复当地经济后,反哺江南。”
朱高煦有些气愤,只觉得这些当官的都是想着不做不错,少做少错。
就这份态度,他前世就十分厌恶,如今再遇上,加上他心情不好,山西布政使司的官员不挨骂反倒奇怪了。
现在他玩的本来就是依靠海外与江南财政去转移支付,扶持北方和西南各省。
正因如此,江南才会十分瞧不起除江南、湖广以外的大部分地方。
如果这些地方的官员还这么不争气,那即便他可以在他执政生涯中尽量拉平南北经济差距,日后北方依旧会被江南甩在身后,尤其是正值经济转型的当下。
要知道,随着下西洋的航道渐渐安全,海上丝绸之路对于各类商品的需求也开始增加。
这些原本由各国商人赚取的钱,如今都被大明朝贡贸易体系下的官民营船队赚取。
江南这边,已经开始有自耕农自主改稻为桑的趋势了,因为一亩稻田产出不过六七百文,而一亩桑地能产出近一贯二钱的桑叶。
两相取舍下,自耕农的收入能在原本基础上增加近一倍,而这还只是生产源头。
许多购买桑叶的养蚕人用桑叶养蚕生丝,一亩桑田产出的桑叶,便能让蚕吐出三十几斤经过处理的生丝,转手一卖便是净赚数百文。
倘若制成绸缎,那一匹绸缎便可以三到六贯的价格卖出。
这样的效益,是北方拍马所不能及的,而由于气候问题,北方能种桑养蚕的地方少之又少,因此和江南的差距只会不断拉开。
这种情况下,北方新政出现问题,这如何让朱高煦不生气。
“殿下息怒……”
亦失哈小心劝解,朱高煦则是将将王骥这份奏疏处理过后,将注意力放到了桌案上的其它奏疏中。
拿起朱笔继续批阅,即便心情焦躁也无可奈何。
只是相较于他还能在春和殿借助政务躲避,直面徐皇后的朱棣此刻或许才是除徐皇后外,最为难受的那个人。
“慢点……”
乾清宫偏殿内,朱棣坐在拔步床前,手里拿着一份药膳,旁边摆着一个干净的盆。
平日里粗犷的他,此刻却温声细语的喂食徐皇后。
床上,徐皇后相较几日前更为消瘦了,说是皮包骨头也不为过。
她此刻异常虚弱,再没了平日里的满脸慈祥,只有疲惫。
一口口吃着那熬煮着各类补气血膳食的粥食,她时不时会有些反胃的感觉出现。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强行皱着眉头吃下了所有。
待朱棣帮她擦干净嘴后,才扶着她躺在了床上,为她盖好了被褥。
“这些事情,不用陛下亲自来做的……”
徐皇后虚弱开口,并规劝道:“当下,还是以朝事为重,高煦一个人在外廷处理,想来也是十分疲惫的……”
她的话断断续续,朱棣见状摇头,宽慰道:“这几日奏疏少,高煦能应付过来。”
“何况对于俺来说,你比朝政要更重要,没有了你,后宫又由谁帮俺管理呢?”
朱棣本意是在说自己离不开徐皇后,可徐皇后闻言反倒像临终嘱托般说道:“琰儿照顾我这么些年,此前也有治理后宫的经验,我若是走了,可以让琰儿帮我治理。”
“不过我还是希望,殿下在我走后,能选出一个妃嫔扶持为皇后,让后宫安……”
“俺这辈子就你一个皇后。”朱棣打断了徐皇后的嘱托,同时放下空荡荡的碗,握住徐皇后的手道:
“你快些好起来,没了你,俺不知道如何将日子过下去。”
朱棣温声细语的说着,以他平日的性格,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此刻的改变。
“殿下害怕了吗?”
徐皇后居然挤出了个笑容,朱棣闻言如鲠在喉,缓了缓后才如实说道:
“俺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俺听到女医们说出你结果的感受。”
“那感觉,就好像被泼了一身的冷水,永远都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全身仿佛被冻住后又突然剧烈地烧了起来,呼吸困难,站都站不住。”
“只是俺想了想,俺是一家之主,俺若是倒下了,那这个家就得靠老二一个人来撑着了。”
“这个家,高煦不是已经撑了好久了吗?”徐皇后轻轻握着朱棣的手。
感受着手上的触感,朱棣鼻头一酸:“嗯,是这么说,但俺……”
“俺还是离不开你,徐妹子……你不能先俺一步走啊。”
朱棣没忍住,居然哭了出来。
“你要是走了,俺该怎么办啊,你说……”
他的情绪有些渐渐控制不住,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涌出来。
他与徐皇后自小便认识,从相识到相知,徐皇后陪伴了他三十五年的时间,从他少年时到如今年近半百。
当初朱标、朱棡二人病逝时,他便后怕自己活不了几年了,只是现在想想,若是他能走在自家徐妹子前面,或许自己便不用面对这一切了。
“徐妹子,你怎么就病了呢……”
朱棣嚎啕着,那哭声传出偏殿,被角落坐着的起居注官记下“帝恸哭”三个字。
“殿下……”
徐皇后看着嚎啕的朱棣,心里止不住的心疼他。
她就想死吗?
没有,她还想活很久,活到亲眼见到朱瞻基、朱瞻壑、朱瞻圻他们娶妻生子,看着自己旁边这个粗犷的汉子渐渐老去。
她也不想走,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即便心里十分难受,徐皇后也没有哭出来,因为她清楚,自己要是真的哭了,那自家陛下或许会更难受。
因此,她挤出了个笑容来:“年近半百了,居然还小孩模样。”
她似在嘲笑朱棣,朱棣闻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妹子……”
“好啦。”徐皇后好似哄小孩一般伸出手,为朱棣擦去了未能擦干净的泪水,叮嘱道:
“有些事情,我怕现在不说,过后便没力气与您说了,因此现在对您说后,您千万得记住。”
“嗯!”面对自家徐妹子的话,朱棣频频点头,生怕徐皇后没看清。
“当今天下虽说太平,不用兵甲,但民生并没有完全恢复,高煦的新政对百姓有利,但高煦毕竟是太子,而您毕竟是皇帝,希望您多加体恤高煦。”
“在用人时,要广用贤才,明辨是非邪正,不要因为一个人有小过就弃之不用,也不要因为一个人有小聪明就委以重任,教导子孙以学业为重,对宗室以恩义相待。”
“我心知陛下您一直想为增寿、鹰绪他们谋个高爵,不过我已经不能再报答殿下您的恩情,所以您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骄纵我的娘家人们。”
朱棣听着,不禁泣不成声,徐皇后则是依旧强忍泪水,含笑交代:“万事以国为重,我若去世了,您别太挂念与我的私恩,要珍重自爱,别太过伤心。”
“另外,我的丧葬也尽量从简,应该把钱粮花到更需要它的百姓身上。”
说到此处,徐皇后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摸了摸朱棣的脸庞:
“上次与陛下前往了北平,看望了当初那些将士们的遗孀,并瞧见她们被妥善安置后,我便没了什么遗憾,因此陛下也不要为我难过。”
“高煦他们三兄弟我很放心,高煦为人心高气傲,高炽又懂得收敛,高燧有些小聪明,但胆子小。”
“他们三兄弟以高煦为主,便不会出现什么大乱子,只是希望您不要受到奸臣挑拨,和高煦闹出什么矛盾。”
“末了……”
“好了妹子。”瞧着徐皇后说的气喘吁吁,朱棣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先休息休息,不要着急,俺一直在这里。”
“嗯……”感受手上传来的力度,徐皇后轻轻点了点头。
朱棣见状想要为她添茶,却见到水壶空了。
此刻的他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偏殿,因此便自己拿着水壶,擦干净了眼角的泪水后走了出去。
在他走后,徐皇后才不用强忍,眼前场景渐渐被泪水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