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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个时辰,另一支队伍来到了这里。

“来晚了……”

于谦看着被破开的木门,以及在收拾院内狼藉的妇女时,他忍不住皱眉蹲下,将被撞坏的门栓从地上捡起放在了门槛上。

“走吧……”

于谦黯然转身,身旁的锦衣卫百户官则是作揖道:“于经历,下一个地方查哪里?”

“不查了,回去休息吧……”

这些天以来,他见到了太多太多刚才的那种画面。

于谦知道,庚戌案发展到现在,早已经不止是查案那么简单。

他无形之中卷入了革新派与守旧派的党争之中,而这种利用职务之便攻劾异己的乱象,也让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带着锦衣卫返回了住所休息,在旁人都在为了功绩而攻劾异己的时候,他却出没于江南各处地方,打探江南各处情况。

来到南京时,他给江淮送去了消息,江淮也为了作陪而休息了一日。

入夜,他与江淮在江淮于南京置办的院子内坐着,抬头仰望月空。

“却不想,再次见面已经是这般情况了。”

坐在石凳上,眺望空中那一轮明月,于谦一阵唏嘘。

在北平时,他们二人在陆愈的撮合下时常能见面,故此也算熟络。

见于谦如此,江淮如谦谦君子般为他斟茶,脸上挂着抹笑意:“怎么,是查案查的不舒服?”

“查案……”于谦沉吟许久,而后摇头道:

“眼下的事情,已经不是查案那么简单了……”

“这事情,本就不只是查案那么简单。”江淮回应的很快,话中带着嘲弄的语气。

于谦听后沉默,过了半晌后才开口说道:

“这几个月来,我出没于江南各处办案,也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此前我也为陛下屡次兴大案,惩治贪官污吏而拍案叫绝。”

“只是当下看来,那几次大案中又何尝没有冤假错案呢?”

于谦在这场大案中看到了不少革新派黑暗的一面,也看到了江南守旧派为了蝇头苟利而官商勾结的手段。

这一切,让他的三观得到了改变,不由得迷茫起来。

“自古而今,为官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得事情。”

江淮安慰于谦,于谦摇摇头:“我见到许多商贾明明没有涉事案中,却被屈打成招而只能应下。”

“官字两张口,原本我还觉得是百姓不识官员之难而胡诌,现在一看却是属实。”

“他们为了排除异己,把苏、松、嘉、湖四府之地的官员都抓的差不多了,而官位又拖了几个月才补上。”

“永乐初,朝廷派夏尚书疏浚江东河道,使得江东水患被除,百姓得利。”

“如今江东河道本就年久失修,加上官位吏位几个月得不到补充,区区几个月时间,不少河港便已淤塞不通。”

“半个多月前正值春节,然江东连降大雨,太湖、庞山、阳城、沙湖、昆承、尚湖等六湖湖水泛滥,将十数万亩田地淹没,百姓春耕无望,今岁恐怕贩卖田地者繁多。”

“张孟存、纪舒他们只觉得拨发点赈灾款项,把灾民安抚下去就足够,但我看到的却不是如此。”

“案子继续下去,遭殃的只会是平头百姓……”

于谦说了一大堆,江淮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听着。

过了半晌,江淮才主动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此案该结束了,我想与你一同上疏规劝陛下。”

于谦目光坚定,江淮却皱了皱眉头,质疑道:“规劝陛下?”

“陛下之举于百姓而言只是一时之痛,而以一时之痛换百年康泰,孰轻孰重?”

“百姓的疾苦可以用来衡量吗?”于谦不敢相信的看着江淮,江淮见状叹气:

“于廷益,你这性子不适合做官……”

“或者说,你不适合做大明朝的官。”

“你太迂腐了……”江淮没想到于谦那么迂腐。

即便是曾经的自己,也没有迂腐到这种程度。

“请解惑。”于谦并未因为江淮说自己迂腐而生气,而是询问他道理。

尽管他姿态没有生气,但江淮却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你所想的,只是你的自以为,亦或者说是狭隘之目光。”

“诚然,苏松六府的百姓今年遭受了洪涝,但试想一下,若不是这些官吏这些年来无所作为,六府的水利会年久失修吗?”

“正因抓了这群人,让这工程暴露出了问题,朝廷才能在事后不断加修。”

“倘若任由这群人继续尸位素餐下去,到时候六府水利彻底败坏,那淹没的就不是这十几万亩耕地,而是数百万亩耕地。”

“更换官员,推行新政,这些事情都会经历一个阵痛期,这十余万亩耕地所拥有之主的数万百姓便是这场大动作下的阵痛。”

江淮话音落下,于谦却道:“当下案子牵扯如此,许多无辜商贾、官吏都被卷入其中,已然是一场党争。”

“若不劝诫陛下,后嗣之君无法制衡党争,那庙堂之上必然乌烟瘴气,国力虚耗。”

“君王之道乃制衡,这本无错,可本朝从洪熙元年至今,除了修建水利、铁路外,江南百姓几乎无一惠利,民怨颇深。”

“陛下视臣子为奴仆,随意打杀,却又不惠泽江南百姓,长此以往,恐会生变。”

于谦有自己的担心,然而江淮却安抚道:“你觉得,陛下为何会选择这个时候对十六商帮及江南这群官员动手?”

不等于谦回答,江淮继续道:“自江南铁路开始修建,陛下便已经将重心放到了南边来。”

“先贫后富,这是陛下长此以往治理天下的理念。”

“当下主治西南,次之江南,末之北方,这便是陛下的想法。”

“此等想法需要足够多的钱粮,故而陛下才会发行五千万贯国债,又对江南着手。”

“于廷益,你眼中所担心的那些事情,其实每一步都在陛下眼中。”

“你能看到的,陛下能看到,而你看不到的,陛下也正在看。”

“这大明朝不需要对陛下劝诫的臣子,陛下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你心里装着的,是这次受到迫害江南百姓,而陛下心里装着的,是大明朝的九州万方,是大明朝两京一十八布政司,是大明朝一亿二千余万百姓,以及七十余个藩属国。”

“二者孰轻孰重,你知道吗?”

江淮觉得自己说的足够明显了,于谦闻言也似乎被江淮给说教了个清楚,不再反驳江淮的话。

二人沉默许久,半晌之后于谦才开口道:“陛下固然无错,但过程有错。”

“过程有错又如何?”江淮叹气道:“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江淮也承认了朱高煦在兴大案的过程中有许多错误,但结果终归是向着朝廷的前进的,这便足够了。

“我等身为臣子,本该纠正这过程中错误,让陛下无错。”

于谦开口说着,江淮却看着他,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道:

“此事,你若做了,但求你不要后悔便是。”

“只是在你决定之前,我还是想要提醒你一句。”

“即便是圣人也会有缺点和遗憾,你要想追求的东西并不现实。”

“在旁人看来,你所追求的事情甚至很迂腐……”

人在官场,江淮不可能参与这种有可能被论罪的事情。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陇川江淮,他的理想也不仅仅局限在治理小小的陇川府,而是有着更大的抱负。

眼下他不过三十三岁,而皇帝已经五十二岁了。

他的年纪在这里摆着,而他也清楚朱瞻壑是个什么样的人。

日后皇帝若是大行而去,自己亦君亦友的那位太子殿下,能否把控好庙堂局势呢?

如果不能,那自己能不能站出来稳定局面?

皇帝的诸多政策,还能不能继续维持下去,百姓的康泰日子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这些种种事情压在他的肩头,也是他日后的抱负。

肩头上担着这般抱负,他不可能以身犯险。

现在需要他做的,是为朱瞻壑拉出一个足够清廉的班底,以便日后朱瞻壑治理朝政。

“我不会后悔……”

于谦见江淮不准备和自己上疏,他也没有强求,而是起身走出了这院子。

不多时,他返回了自己的府上,可是他却被并没有着急上疏。

江南太大,他需要走的地方太多,他要把江南的事情告诉皇帝,让皇帝清楚江南的百姓对朝廷是什么态度。

收拾了行李,翌日清晨,于谦便告别了自己身边的那些锦衣卫,独自乘骑马匹踏上了巡视江南的道路。

江淮没有去送他,或许在他看来,他与于谦并不是一类人,而日后的双方也注定会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碰撞。

交情止步于此,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相比较于谦所追求的事无巨细,他江文清要做的,只是想要延续当今的洪熙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