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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小姐(已替换)◎

于曼颐头一天上课,颜料都没拿到手里,全都订好了存在画室附近的铺子,唯一和扫盲课本一同放入袋子的是自己熬夜缝的袖套和画笔。算术课结束后她匆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宋麒拿着备课案到她身边站了一下,没说什么又离开了。

小邮差拖着下巴看于曼颐,询问道:“于小姐,你不上下午的课了吗?”

于曼颐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将实话与他全盘托出。她去画室这事只有宋麒几个学生知道,他们是决不会向于家透露的,但对别人她并无相同程度的信任。她对小邮差说:“识字课学的东西我都学过,以后下午都不上了。”

“你同游小姐说过了吗?”小邮差问。

于曼颐同样摇头。画室毕竟在城东,于曼颐又不能使于家的马车,再耽搁就要迟到了。她没有再对小邮差多解释,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学堂,向门外的广阔天地奔去。

夏令时,蝉鸣聒噪,绍兴的乡村水道纵横。于曼颐沿着河岸小跑着行走,后背上很快渗出一些薄汗,将薄的学生服都浸得潮湿。她记得前几日来这里,河岸上的苦楝树还没有开花,而今天,树冠间已经开满了白或紫的花瓣,和绿叶一同笼在河面上,花叶遮天蔽日,细碎的花瓣又被风吹落到河面上,也落到于曼颐的衣服和头发上。

路程终归还是有些遥远,于曼颐赶到画室的时候,苏老师已经开课了。坐在下面的学生比扫盲班里报名学英语的还要多几名,正由苏文挨个点名。点到于曼颐时,她刚刚从后门走进来,因为过拱桥时跑得太用力而有些喘不匀气。她先前和苏文说过,自己来上课这事家里未必愿意,所以她也想瞒着家里,若是有什么公开姓名的场合,请苏老师务必帮她遮掩过去。而苏文也一向是个懂体谅的人,他在点名的这一刻迟疑了一瞬,而后将点名册举起,说道:“最后一位,于小姐,可否到了?”

画室里安静了片刻,而后,一只手从教室后排高高举起。

“到了。”坐定的于曼颐刚刚支起画板。她看着站在画室前方的苏文,额上还有因为奔跑而渗出的细汗。她匀了一口气,再次重复道:“于小姐,到了。”

于曼颐变得好忙碌,比去年把宋麒藏进地窖那些天还忙碌。

她上午先要去学堂听一节不好懂的英文和一节更不好懂的算数,中午在路上边走边吃掉一块芝麻烧饼,赶在苏老师点名前坐进画室。等她从画室跑回下了课的学堂,能和在备课室的宋麒他们坐一会儿,也腾出空来完成报纸的插画。这一切在于家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发生,这让于曼颐在侥幸之余感到了惊讶。她再次意识到,于家看似森严的规矩里面留下诸多缝隙。这规矩叫人“不许”“不能”“不可”,但它只管束守规矩的人,也只惩罚守规矩的人。若是当真有一个不守规矩的人借着那些缝隙开始“许”“能”“可”,它又发现不了,奈何不得。于曼颐忽然明白了:原来规矩是为了管守规矩的人,规矩是狗屁。

不守规矩的人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于曼颐开始逃掉识字课去画室的第七天,终于被提前赶到学堂的游小姐抓了个正着。

两个姑娘站在学堂门口大眼瞪小眼,旁边是端着一碗阳春面路过的小邮差。送游小姐来的车夫好奇地伸头看了看学堂里的景象,而后就走了,只留下游小姐伸手攥住于曼颐的手腕,一副要她说个清楚的架势。游小姐一生气,白皙的脸上那道浅色的胎记就变深了,那也是她第一次被退婚的理由。

“游姐姐,”于曼颐好不容易赶着一日宋麒早下课不必迟到,没想到被人堵在了学堂口,“我最近下午都有些事,你……”

“最近?”游小姐反问,“那过些日子,就回来了么?”

于曼颐理亏地闭上嘴。

“于小姐,”游小姐语气顿了顿,都有些伤心了,“我还当我终于有了个能说话的朋友,你说不见就不见了,我问小邮差,他也不知道你去向。这扫盲课的老师学生,我除了你没有一个熟悉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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