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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老族长,为了在江州站稳脚跟,便与最早一批的江州高官豪绅们,约定了此项隐秘事,用崔氏百年底蕴,为这些存活下来的前朝遗孤,洗换身份,改弦易张。

静慧,夏靖柔平静的眼眸看向已经处于震惊中的崔闾,轻声道,“博陵崔氏与夏朝,元照皇族,都曾联过姻。”

五雷轰顶。

崔闾一下子就理顺了一件事。

为什么那九家子会欣然前往江州码头赴约?

因为他们以为崔闾暗地里,跟他们是一伙的。

可事实上就是,崔闾什么都不知道,他接手族长大宅时,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隐晦秘事,他父母兄长去的猝然,也没来得及交待他什么话,而族长大伯亦有可能在接任之后,才被人告知,有这么一项暗中约定。

怪不得夏信然、赵元思和王勤礼,在与大宅无任何来往时,竟会往大宅送吊唁礼。

崔闾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动了,他抵着额骨闭眼,等一阵子头晕过后,才忍着头疼抬眼问静慧,“所以你们,到底有多少人生活在崔氏族内?”

静慧歉然的看着他,眼眸透着这些年平静生活的安然,或也有到了天命之年的淡漠,“二十八人。”

她是这二十八人的实际管理者,包括后来的扶如和扶凉,其实都是送到她手上来养的。

崔闾深吸了一口气,终抬眼与她对视,“所以,那十个库的东西,不是我们崔氏族产,而是你们给予的补偿?”

静慧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当年崔氏本想在荆南驻扎,奈何那边太排外了,且深林之内的蛮人不讲武德,收了崔氏族长送的礼物,却不愿履行协议,用蛊虫逼的崔氏族长只能放弃大部分家财,带着余部再次进行迁徙,到入了江州之后,所余家财其实已经不多了。”

且过江涉水,那些书籍木拓本印章之类的名贵物品,都根本带不过来,如果不是江州本地豪族相帮,崔氏也是过不了江的。

那任的博陵崔氏族长,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氏族就这样消亡?但有一个族人在,他都不可能放弃这个荣誉了千百年的姓氏,于是,在用完了手中所有银钱,置下一片产业之后,为了能在江州站稳脚跟,他向江州豪绅递过来的橄榄枝妥协了。

为示诚意,他让自己的儿子,娶了一个元昭皇族的女儿,只是约定此女所诞之子,不承崔氏族长位,于是,崔氏大宅就这般立了起来。

也就是说,能承接族长之位的宗子身上,必须不能沾有任何前朝王族血脉,但其余旁系崔氏族人里,却混杂了这些前朝后人血。

崔闾的心都凉了,若非一直以来的仪态支撑着他,恐怕这时候,他整个人都要倒向椅背上了。

祖宗们真的是……给后世子孙留了好大一个难题。

静慧望着崔闾脸上一片的煞白色,有些不忍心,但有些话还是得说的,她便又轻轻开口,“族长一支,总是会将幼子留出来与我们通婚,按常例,你的妻子人选,该是夏王后人,也就是……扶如。”

是的,她本来就是选来给你做妻子的,可谁料大宅接二连三的出事,导致上下承继人都没有能续上的,最后不得已,才只能挑了崔固。

可扶如自从见过了崔闾,心里就始终不甘心,不能平,静慧让她安分的与崔固过日子,可她太难过了,哪怕顶着崔闾厌恶的目光,也要跳到他面前寻找存在感,至终再次被送回家庙后,这才心如死灰的安静了下来。

静慧望着崔闾,扶着椅子起身,直直的来到他面前,然后跪了下去,“对不住啊!只是我们,也实在无处可藏,这些年为了掩饰身份,东家住一阵,西家住一阵,总没有能安定的时候,您可能不知道,那种想死也不能死的感觉,其实不止我,还有我身边的这些孩子,都不是想要这么过的,王朝都被灭了这么多年,早该翻篇了,可总有人惦记着从前,不愿认清现实,直至崔氏入驻了江州,以长久的氏族延续为条件,换得了我们的一息之地,您不知道,每个被选来崔氏族里洗换身份的孩子,都是我们精心挑选来的,愿意过平淡日子,不起野心之辈,我们很愿意安分的,以平常人的身份过活,如果……如果,我是说如果,大老爷不是突然拔升高官位,可能我们会再如此的十年百年的过下去,都不会有现在的起底日。”

从南城藏宝库被挖出来起,一切都如脱了缰的野马,根本不受控制了。

崔闾喃喃低语,“怪不得崔氏祖训,不许以书谋高位,原是怕泄底啊!”

九家子人被崔闾一把子给送走后,在县里的夏信然就给静慧来了信,叫她带着孩子们尽快离开,可静慧没有,她比他们更了解崔闾,知道这个崔氏族长的品德手腕,跑是跑不了的,倒不如坦白来的更好,所以,她一早就没打算再隐瞒下去。

崔闾看着跪在面前的静慧,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能说是祖上的决策错了么?可若没有这个庇护王朝遗孤的条件在,就崔氏当年的处境,怕早被本地士族乡绅排挤消亡了,连荆南那样一个小蛮夷之地,都差点没挺过来,崔氏当年的情况怕是比族谱上记载的更加艰难惊险。

可那道坎是挺过来了,到他这里呢?

他要怎么办?

原来以为只是微有牵扯,没料事实竟然比想像中更可怕,非牵扯,而是窝藏,还一窝窝了个二三十人之多。

二三十人嫁娶再繁衍,崔闾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弄了。

静慧跪趴在地上,声音里也带上了凄凉悲伤,“大老爷,这些年我们如何生活的,与人如何交往的,您其实都知道是不是?否则不可能一点也没怀疑过我们,但凡我们有异动或不轨之心,以您的洞察力和手腕,不可能一直没注意到,所以大老爷,请您一定要相信我们,是真心愿意抛弃过去的身份,只是想在这世上谋求一个存身之地而已,什么皇朝荣耀,王族血脉,都早过眼云烟了,我们现在就是平常百姓,除了姓氏一无所有,便是那些埋在地底的财物,也不由我们支配,真的,我们没有办法选择出生,但若有来生,我们宁愿胎死腹中,也绝不愿如此的,被人以身份挟持,惶惶终日。”

崔闾扶着膝头,弯腰将静慧扶起来,声音不由也带了些哑音,叹道,“你该早与我坦白的,如此我也……”

也什么呢?

从做了那个梦开始,他就回不了头了,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只推手,推着他去亲手引爆这个雷。

似乎真应了他在那个论坛里看到过的一句话:炮灰终只能是炮灰,无论怎么扑腾,试图逆天改命,都会有一只手来扳正被炮灰扭改的命运,回归最初的剧情点上。

所以,梦里没有被触发的雷区,在他以为改变了家族命运后,突然一下子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样子,跳了出来。

崔氏在那个剧本里,只是一个炮灰,一个炮灰。

崔闾从没觉得命运如此不公,可现在,他却觉得命运如此可笑,他那么努力的想要拉拔家人族亲们,想要挣扎出被炮灰的泥潭,结果呢?现在告诉他,别挣扎了,反正都是死。

许是他脸上的笑容太可怖了,崔诚在旁边担忧的看着他,静慧也不敢再说话,只匍匐着身体不愿起身,祈求的声音里透出哀伤,“若大老爷必须要给上面人一个交待,就请大老爷将我绑了去吧!我老了,什么都可以往身上揽,可那些孩子们都是可怜的,他们真的……真的只是想求一个安稳的栖身地而已,请大老爷不要拿他们邀功,如今海线已通,请大老爷给他们一条活路,放他们出海自寻生路吧!”

崔闾稳了稳心神,敛目望向静慧,“夏信然他们决定出海了?”

静慧顿了一下,点头又摇头,“他们在等消息,他们……也拿不准大老爷的心思。”

实在是被崔闾一转手,就将九家子人连根拔起的姿态搞懵了,根本不知道如今的崔氏是怎么个意思,是要翻脸掀盘不玩了么?怎么动起自己人来了?

可从上次衙署拜过官,升堂见面聊过后,他们的心又一时归了原位,隐约似乎能猜测到,有些东西,眼前这个崔府台可能自己都不清楚,但这个事吧,它也不是个能张嘴说的。

崔闾默了一瞬,终是问出了心中疑惑,“你们守着如此巨财,有想过反么?”

静慧身体僵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大老爷,大徵那五皇子举旗反了的,可结果呢?”

不照样被打沉了?

崔闾懂了,四十年前那五皇子反大宁的背后,有夏朝和元昭皇族的暗中推手,想混水摸鱼试探一把的,结果呢?

想来是尝到了不自量力的后果,所以,后来又一齐偃旗息鼓了。

最后一个问题,崔闾问道,“那地底下,到底埋了多少东西?”

静慧以额触地,没什么迟疑道,“三个皇族的宝库,以及撤入江州时期,正统皇嗣们的陵寝。”

所以,别说多少东西,应该说,江州地底全是东西。

钱比人还多!

崔闾一时失语,突然有一种钱和命都绑在一起的吊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