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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沈敬月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刚刚掉地上的,是梳子。

她自个儿梳洗,春风也不奇怪,兰絮判断,公主不喜欢别人从头服侍。

正好给兰絮省事。

春风又试探沈敬月:“殿下若有苦恼,奴婢可以为殿下分忧。”

沈敬月:“我只是因郑国,忧虑罢了。”

这桩亲事,半年前开始商议,就在前几天,时间确定在半年后的春天,沈敬月就会出嫁。

能忧虑的可多了。

最开始三国分立时,郑国那小疙瘩,可远远比不上楚国,但人家一个皇帝兢兢业业干了十年,广纳贤良,积极改革,如今能吃饱饭的郑国子民越来越多,国力渐盛。

反观沈氏楚国,十年作死,前朝留下的底子,全都要败光了。

她嫁去郑国,看起来是“下嫁”,其实郑国也不一定看得上她,抵达郑国,还会有重重关隘——

这些,是春风认为沈敬月为此睡不着的原因。

她不再追问,引沈敬月到榻上坐好,又问沈敬月看什么书。

相比春风,兰絮除了捡梳子,啥也没干。

她能努力听进她们的对话,记住如今形式,已经很好了,就不强迫自己也去沈敬月跟前抢着伺候。

相反,有春风这么积极的同事,兰絮很感动。

她可以快乐摸鱼了。

她站在角落里,阖着眼睛,打算再小小眯一会儿。

……

沈敬月喝了一口热茶,抱起一本老旧的《左传》。

她眼角余光中,一个身影缩在光影的暗处。

早在兰絮进门时,她就留意到她。

四岁后,她身边的宫女,总是在换人,新面孔,来来去去,而且,她们身份各异,目的也各异。

像春风想用关切,来介入她的生活的,也不在少数,或者说,绝大多数宫女都会选择这么做。

在她们看来,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刚出生母亲就死了,才刚记事,父亲也没了,她生活在动荡不安中,最渴求这种关切与真心。

对吧?

没错了,沈敬月也这么认为。

她看得明明白白,也习惯宫女刻意的示好。

可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宫女。

她又有什么目的呢?

半天,沈敬月没有翻向下一页,她抬起眼眸。

女孩穿着臃肿的宫女衣裳,似乎被冻伤了,脸颊嘴唇都不正常的发红,但因为五官太过精细漂亮,这种酡红,反而让她越发秾艳生娇,姿容动人。

就是,闭着眼。

沈敬月问春风:“她是新来的吧?”

春风顺着沈敬月的目光瞧去,又惊又怒,刚刚在门外她睡觉就算了,进了屋子还敢睡,竟是如此愚蠢!

不过,她和兰絮是竞争对手,如果可以借此搞掉她……

春风就先对沈敬月说:“殿下,这位是新来的宫女兰絮,”接着以上位者的姿态,厉声怒斥兰絮:“殿下可是堂堂一国长公主,你在殿下跟前睡着,是待殿下大不敬!”

听到声,兰絮睁开眼,眼中还有茫然,什么和什么?

春风这句话,让沈敬月有些难过了。

就算是一国长公主又如何,宫女们不也可以直接忽视她。

她捂着心口,语气忧伤,几乎泫然欲泣:“也是,我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春风:“殿下,这等人就得赶出宫殿!”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兰絮:“……”

虽然站着睡着是她不好啦,不过,她还是得为自己争取一句。

兰絮走上前,对沈敬月行了一礼,道:“回公主殿下,奴婢刚刚闭眼不是睡觉。”

春风:“那你说你在做什么?刚刚在外面,我就看你……”

兰絮:“因为公主花容月貌,奴婢不敢多看。”

春风:“嘎?”

沈敬月无端被自己口水呛一下,咳了声,她一张秀美的脸,红得好像灯笼。

这一下,空气中蔓延着淡淡的尴尬。

春风还想说什么,反而被沈敬月拦了一下,她很是宽宏大量,说:“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春风:“这……”

沈敬月扬起眉头,对兰絮笑了笑:“兰絮,日后,就你进我房中服侍。”

春风双眼微瞪,犹如晴天霹雳。

她服侍沈敬月半年,还没有这种机会!

作为细作,最重要的是,获得公主的信任,沈敬月因幼时差点被宫女闷死,从不让宫女贴身服侍。

兰絮这一下,竟然跨过这么多步!

她狠狠瞪着兰絮,如果眼光可以化成箭射死人,她已经往兰絮身上扎了好多箭。

兰絮:“……”

其实,她也没料到会这样。

春风坚持:“殿下,兰絮生性惫懒,方才还在外面她也在睡觉,还挺会狡辩,实在不适合进房中服侍殿下……”

沈敬月皱眉:“我已决定,你不要再说什么了,你先下去吧。”

春风嘴唇嗫嚅。

她还是不甘心。

春风很了解沈敬月的性情,娇气懦弱,胆小怕事,这半年,她替她主理了不少事,也有意识去引导她的反应,让沈敬月更仰赖自己。

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干,比如刚刚,她就用一句“长公主”,让沈敬月顾影自怜。

可她没想到,沈敬月更看得上什么事没做,还敢睡觉的兰絮。

春风气得牙痒痒。

再这样下去,这细作生涯,何时能出结果?

春风十分焦虑。

兰絮也焦虑。

不是吧,显眼包同事被调走,以后殿中的细活粗活,不都是她做了?

这公主怎么回事啊,听不得人夸她?

果然,春风被遣走后,沈敬月见杯中没茶水了,轻扣桌面。

兰絮给沈敬月倒水。

离近了看,才觉得沈敬月是生得好,可是眉眼间,本来应该得有一点英气的。

只是她那对形状柔美的月棱眉,是刻意修过的走势,不太按她本来的眉骨走,把她一点英气,修饰成柔软可亲。

可这样眉骨的人,应该都蛮强势的……

沈敬月喝了一口茶水,她抬眼,和兰絮四目相对。

她问她:“这下,敢看我了么?”

兰絮垂眼,也笑了一下:“殿下好看,多看一下,也是该的。”

沈敬月脸颊又红了起来,她手指卷着自己头发:“你还挺会说话的。”

她们像是两个妙龄少女,相互打趣,气氛温馨。

她又问兰絮:“我看你困得紧,可是想睡一会儿?”

兰絮:“想。”

若别的奴婢,不会这么快就答应,至少推脱一下,再隆重谢恩才是,兰絮这一个想字,直接让沈敬月愣了愣。

一会儿,她才又笑了笑:“那你在榻上睡一会儿吧。”

兰絮:“多谢殿下。”

她踢掉鞋子,和沈敬月隔着一张案几,在另一边榻上合衣躺下。

不过一会儿,沈敬月又翻了几页《左传》,她听得兰絮呼吸发沉,微微勾起嘴唇。

从榻上下来,沈敬月没有穿鞋。

白袜下,他的脚有些大。

他面容虽然娇媚,身量却不矮,身板也不薄,至少和现在十六岁的兰絮差不多,只是他惯常低头,收着自己气势,让人觉得他弱弱的。

他蹲在兰絮面前,直勾勾地观察了会儿。

然后,戳戳兰絮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