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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傅洵落了一把伞在书库。

他去书库拿伞时,江之珩正好讲到公主新寡,重向傅家逼婚。

其实傅洵并不在意。

世人的非议,都没能让他放在心上,这种背地里的议论,也不过如此,何况只是两个小孩,没有可以计较的。

这也是他在屋内等他们走了,才出现的原因,并非为了偷听,而是不想和他们明着算账。

只是,他可以不介怀,却不代表小孩真可以骑到自己头上。

这谢兰序,背地里议论师长,本就失了礼,却还以为坏话没被听到,沾沾自喜。

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有一瞬,傅洵心中滑过一个念头——圣人在上,我怎么教了这么一个学生?

这就不怪他装聋作哑之后,又突然点明,以灭灭她的心气。

……

崇学馆一月一休,但逢节日,则会多休半日。

比如今日上巳节,便下午下学,明日才是正式休息的一日。

傅洵在怀名,赁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子,作为崇学馆先生,为做表率,在崇学馆也是没有小厮伺候。

平日他在府衙做文书工作,也有衙役跑腿,因此,他身边的小厮长明时隔一月,才见上他家大人。

长明忙替傅洵拿伞,又说:“大人,怀名驿刚送了信来,有姚侍郎的。”

一个月,送到傅洵这的信很多,足有五十余封。

傅洵一边往正堂走去,一边从长明手中接过一封封信,署名不清楚的,一概不看,署名公主府、杭王府的也一概不看。

简单筛选后,就剩三十左右。

其中二十又五,是京中同僚。

无非就是打听他离开京城的心境、生活。

胆子脾气大的,也稍借物喻人,指桑骂槐,暗戳戳骂公主强权。

傅洵让长明磨墨,一一回复,写完搁在书桌晾,隐约能从那透纸的笔锋看出,他心境平坦,丝毫不乱。

最后几封,就是几个挚友家人了。

其中一封是姚章的,就是长明说的姚侍郎。

姚章出京办差,途径庆湖省,专门来怀名找傅洵。

他年近四十,当年与傅洵是同榜的榜眼,二人性情相投,算傅洵在京中少有的好友。

为此,傅洵推掉了明日谢家的邀约。

第二日,怀名的万灯楼。

这是怀名最大的酒楼,一楼大堂挤挤攘攘,二楼雅间清静,窗外挂着一盏盏檐铃灯,偶尔发出叮咚脆响。

叙过旧,姚章小啜一口春酒,喟叹:“怀名这地儿,风水也好。”

傅洵安安静静吃酒,不置可否。

姚章看着眼前举止矜贵的公子,也只有超然的心境,才会在遇到这种不公后,独善其身,远离是非之地。

换成他自己,不说怨天尤人,心情郁闷也是至少的。

姚章终是叹口气,问:“如今,你真甘心在这做个笔吏?”

傅洵:“此等局势,至少要持续三年。”

姚章面色一变,这是自太康三年以来,傅洵第一次发表对时局的看法。

三王之争,竟还要至少三年?

姚章:“三年?也太久了,我总觉着最近风浪特别大,好似三个月就能定下来了,弄得我也心急了。”

傅洵饮下最后一点酒水,将酒杯倒扣。

饮酒误事,他一日最多吃三杯。

他道:“三年没什么等不起的,切莫心急。”

居兰室不闻其香,姚章只听得他一劝,当下释怀:“明白了,便听你的。”

管它时局如何动荡变换,自是巍然不动。

傅洵又说:“我这有二十来封公主和杭王来信,到时候就托你拿回京中了。”

直接走驿站,有被他们拦截的可能。

姚章:“好,交给我吧。”

说完京中纷扰,姚章又问:“在崇学馆授课挺好的吧?这可是谢家主办的私学,还有卫国公小世子,学生一点都不用你操心吧?”

傅洵:“……”

不操心?

他想起昨晚他查课业的时候。

他少年时期读书,都没有挑灯到那么晚,只为了看清谢兰序那不堪入目的字。

想起谢家小子那双清澈愚蠢的眼眸,傅洵额角突突跳了两下。

他袖手,倚在椅背,道:“蔡老让我多加看顾一个学生。”

姚章:“哦?那就还是操心了,是哪个学生被你操心了?他肯定觉得非常幸运吧,当朝探花郎指点,天下学子的祈愿啊!”

正这时,起风了,檐铃灯摇摇摆摆,叮咚作响,楼下些微喧哗,引得傅洵和姚章瞧了过去。

楼下竟是谢家人。

不知道发生什么,谢家的一个丫鬟神色惊惶。

谢玉君皱眉,一旁,谢兰序拉住谢玉君,说了什么,谢家几人这才没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似乎察觉什么,小少年突然抬头。

一张小脸被日头照得白白净净,她本来和气地眯眼笑,和酒楼二楼,傅姚二人对上视线。

下一瞬,谢兰序见到罗刹似的,一脸慌乱恐惧。

小少年目光躲闪,低头,拿着吃剩下的纸袋子,假装扇风,其实是为遮遮掩掩,挡住面容。

傅洵、姚章:“……”

姚章好奇:“这是谁,你认识的人吗?”

傅洵:“我学生,”顿了顿,“多加看顾的那个。”

姚章:“……”

傅洵叫候着的小厮:“长明,昨日让你买的沙包,带着了么?”

长明:“带着了。”本来是打算先送去崇学馆。

傅洵:“你现在拿去楼下……算了,”他站起身,抚平袖子褶皱,“我和你一起。”

要是长明拿给谢兰序,她面上肯定收下,等他问她用上没有,她肯定会找理由,什么自己没收到云云。

不如他也过去。

……

昨日,兰絮是淋雨去找几个丫鬟的。

崇学馆的男学子,不准带丫鬟,丫鬟几个被拦在门外没得送伞,兰絮也忘了叫江之珩知会一声,等想起来时,就是对着傅洵了。

要命。

他最后那个字,显然就是听到她对他的调侃。

兰絮问系统:“他有什么毛病啊!明明听到了,为什么憋着不说!”

系统:“既然他看不起咱们,那咱们就发奋努力,莫欺少年穷!”

兰絮:“那你好好加油,我兰家能不能出个状元,全靠你了。”

系统:“嗯嗯!”

一个小系统没法考科举,但是,学到的知识一定会有用的,就像它以前学到的术法。

天道酬勤!

而傅洵一句话,让兰絮从悠闲地躺尸,变成提心吊胆地躺尸。

不过她也只提心吊胆一会儿,就想通了,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假期转瞬即逝,她应该及时享乐,其他的以后再说。

这么想着,兰絮打算今日看一日香艳话本,啥也不干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竟是谢玉君亲自登门。

谢玉君:“昨日上巳节下雨,好是扫兴,还好今日出了太阳,我们家在西城荔园开了场曲水流觞,你也同我们去吧。”

平日在崇学馆,谢玉君最照顾兰絮,这场曲水流觞,所有在崇学馆的谢家人都参加了,她不想落下兰絮一人。

此般好意,兰絮还真不好拒绝。

她只能深深看了眼话本,同谢玉君说了声,便换上一套象牙白色广袖襕衣,头上压金镶玉冠,一派富贵小公子穿着。

去荔园,马车要从闹市中穿过,谢玉君难掩兴致,下了马车,和兰絮一同看街景。

兰絮虽然出门时心情如丧考妣,可真见到明媚春日,天气晴好,一切生机勃勃,又觉得自己尸斑淡了点。

一路走下来,小公子手上就拿了四五样小食,兀自吃得开心,无忧无虑。

谢玉君不由一笑,谢兰序怎生小孩似的纯然。

看兰絮唇角沾了蜜粉,她令身旁丫鬟芳甸递手帕给兰絮。

兰絮接过:“谢谢玉姐姐。”

谢玉君突的想,她要是有妹妹,就要谢兰序这样的。

又连忙按下这个念头,怎么能把一个好好的小公子,想成女孩呢。

突的,丫鬟芳甸脚步停住,神色慌张。

大族姑娘家的丫鬟,从小在谢玉君身边历练,脸上不该如此藏不住事。

谢玉君皱眉:“芳甸,你怎么了?”

芳甸嘴唇嗫嚅:“我、我没事。”

明显就是有事。

谢玉君最不喜身旁人瞒着自己。

不远处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骤然穿过人群,朝芳甸叫嚷:“好你个贱蹄子,我不是说过别让我见你第二次?我打死你!”

这一声,顿时引起周围行人的视线。

身边丫鬟被人指着骂,谢玉君沉下脸色,兰絮上前,笑着说:“玉姐姐,我们找个地方吧?”

这下,谢玉君迅速冷静:“好。”

那婆子不要脸不要皮,可以大街上丢人,她作为谢家嫡长女却不能这般。

兰絮瞥了眼二楼,似乎有熟悉的面孔,妈呀。

她本来想抖去万灯楼的,只能改成拉着她们,避进万灯楼旁边的巷子里。

等那张狂的婆子没找到人,骂骂咧咧走了,三人纷纷松口气。

谢玉君看向芳甸:“到底什么事,你知道我的性子的,你若不说,我只能把你打发去别处。”

芳甸跪下:“玉姐儿,我错了,我说。”

原来一个月前,芳甸回家看望母亲时,无意间发现,谢玉君的父亲谢烨,竟然在外面养了一房外室。

谢玉君后退两步:“你说什么?”

芳甸哭泣:“玉姐儿,这是千真万确的。”

一开始芳甸也不敢信,偷偷跟踪一个月,谢烨果真干了这等腌臜事,也是那时,她被外室身边的婆子发现,差点被打了一顿。

谢玉君:“就是刚刚那个婆子?”

芳甸:“是了,她不知道我是姐儿身边的,我当时慌忙跑走时,那婆子就追着我骂,和今日这般。”

谢玉君也算是明白,芳甸最近为何心神不宁,甚至那日开馆早晨,谢玉君同祖母侍疾,芳甸还失手打翻早饭。

原来是这般大事。

此时,她也绷不住淑女架子,颓然靠在墙上:“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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