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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雕梁画栋,精致华美。

画舫中人,眼观岸上灯火明灭,耳听流水潺潺,吃着小酒,夜风拂面,丝竹入耳,远离岸边时,纵览舞灯会全貌,靠近岸边时,细赏舞灯会细节,还不用和岸上的人挤到一处。

文人享受起来,必要是一流的。

谢家拿出这么大诚意,不难猜想,是想和大家结善缘,毕竟,说不准下一个阁老就在这里面诞生。

世家大族目光长远,也总有能力布局长远之事。

不一会儿,岸上舞灯会开始。

船上蔡老起身,道了几句开场,这场赏灯会,正式开始,学子们方来回走动,举杯邀月,谈古论今。

兰絮独自在船上走走停停,江之珩不在,谢家学子的一些,要帮家里掌舞灯会,包括谢玉君、谢骢在内好几人,都不在。

不过她不孤单,画舫外跟着一艘小船,原来是将岸上那些好吃的东西,一一送上来。

兰絮啃着一块小圆糕,目不转睛地盯着岸上。

画舫离岸上几丈远,明月当空,岸上繁华,灯一抬抬出来,有黄鹤楼状的,有观世音菩萨,有锦鲤金灯……

灯照水,水照月,一派融融,令人目不暇接。

傅洵辞了几个学生的敬酒。

他今日已饮三杯,在开席之时,蔡老举杯,祝学子们金榜题名,他喝了一杯。

第二杯敬蔡老,最后一杯则是和谢馆长喝的。

三杯一到,他搁下酒杯。

不过到底人情世故,学子们明知会被推拒,还是过来和傅洵打打交道。

除了兰絮。

推拒掉第七个人时,傅洵朝不远处看去。

兰絮趴在栏杆上,看得两眼都直了。

连傅洵走到她身旁,她都没有发觉。

他正要开口,听到兰絮吸了下口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嘿。”

傅洵:“……”

岸上灯火着实美丽,却不至于叫她看痴了眼,顺着她的视线,他也看到岸上。

原是岸上新出来的抬灯青年,赤着上身,他们常年舞灯,身体精壮,肌肉结实。

他皱眉,兰絮是在看这个?

有什么可看的?

他正怀疑,就看一队新的抬灯青年出现,其中一个面容清秀,腹部肌肉一块块的,兰絮的目光一下跟上。

兰絮:“嘿嘿。”

傅洵:“……”

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作为一个男的,谢十一是不是太爱看男人的身体了?

本来被他压在记忆深处的某份艳俗书单,倏地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

傅洵皱眉。

恰此时,谢馆长雅兴一起,道:“诸位就风月,题诗一首,以赋今日之好景好情。”

蔡老观着灯,便道:“由傅探花先起一首。”

学生们拊掌欢呼:“好!”

一道道目光,落到兰絮几步开外的傅洵身上,兰絮这才反应过来,不嘿嘿了。

她转过头,和傅洵来不及收走的目光相对。

隐约从傅洵眼中,看到一丝丝不悦。

兰絮:“?”干嘛,大姨夫来了?

好在,众人都等傅探花作诗。

傅洵仰头望月,只一瞬便开口了,四周立时安静下来,只听他声音清晰沉稳:

长空皓月彩云追,绕岸灯花水动微。

若问清漪谁与归,须知火月竞同晖。

首句平起入平韵,一气呵成的七言绝句。

跟着他的话,兰絮看向天上,再看对岸,然后,被带动看水,清水波动,反射出灯火明月,在水中争夺同一片涟漪。

不愧是傅探花。

不仅道出此时此景,更是借物喻人、点拨时.政。

明月是王公贵族世家子弟,灯花是莘莘学子芸芸众生。

月与灯,都映入河面,河面如时局,常有涟漪,在这种波动里,凭你是什么光,都可以竞争这片河面。

这是第一层意思。

悟出这意思的学子们,心内激动,杭王之事刚完毕,傅洵的身份,不好发表任何建议意见,却以此勉力众人,所有光都平等同晖,相争于河。

然而,有学子读出第二层:不管什么光,都只是水中倒影罢了。

时局再如何,他们尚且未能入局,若非要进去翻浪,就要做好似光一样,被浪打碎的准备。

一时,众人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只兰絮悄悄瞥了傅洵一眼,噫,“竞同晖”的同,岂不是说,还真有点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的隐喻。

傅洵所题之诗,着实精彩,很快有书童记录下来,还拿来和傅洵对字。

蔡老抚须一笑,道:“接下来,你们即兴发挥吧,书童会帮你们记下来。”

既是有书童记诗,此等师生共游的雅事,定会传出去的。

有人赶紧抢先:“先生,学生已有诗。”

这还是机敏的,这里九十余人都要题诗,越排在前面的,越不至于让蔡老傅探花等人疲于欣赏。

何况等前面的人做完诗,后面的人还有什么能讲的呢?

果然,前面课业好的学子所题之诗,还算优秀,可越往后,难免雷同。

不到半个时辰,画舫上陷入一片安静,但还有五十多个学生,还没作诗。

蔡老傅洵几人,一边观着灯花,谢馆长压低声问傅洵:“傅探花以为这些诗的水平,如何?”

傅洵:“有损耳福。”

谢馆长:“……”

蔡老又饮一杯茶水,他老了,也吃不了太多酒,便说:“我最后点几个人作诗吧。”

到这,有些学子大松口气,有些大失所望,不管如何,没有他们大展身手的机会了。

而兰絮忙往嘴里塞完糕点,拉住一个小丫鬟:“茅厕在哪!”

尿遁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还没等蔡老开口呢,傅洵道:“谢兰序。”

兰絮:“……”

差一点就能跑了,她缓缓转过头,不远处,傅洵端起茶杯,悠哉地喝了一口。

可想而知,他一直盯着她呢。

蔡老却也笑道:“行,那就谢兰序来。”

众人给兰絮让了一条道,让她能从画舫边缘,走近了说。

兰絮抓耳挠腮,引起一些人的笑声。

好一会儿,她终于迈开步伐,从嘴里挤出“诗”:“明月大大的,天空宽宽的。”

“大家吵吵的,今天爽爽的。”

说完,也刚好走完七步,兰絮一喜:“我也可以七步作诗了耶。”

众人:“……”

下一刻,众人发出哄堂大笑。

蔡老从她第一句出来,就忍俊不禁,谢馆长和几个学究本来皱眉,认为她过于敷衍,听她最后自夸七步诗,也忍不住笑。

只傅洵脸色凉凉的。

几个谢家人起哄:“这个不算,谢十一,再来一个!”

兰絮:“真不会了,那个押韵我还是想了许久的。”

强行押韵“的”,众人拍桌狂笑。

兰絮心想,那你们是没见过后世为了强行押韵的歌词,可不把你们这群才子笑惨咯。

不经意间,本来画舫上胶着的失落、不愉,全都散尽了,又变回过元宵的兴奋。

兰絮倒不介意被当笑料,不用动脑的感觉真好。

然而吵闹中,傅洵敛袖起身,他一动,众人的笑闹声,立刻停止。

他声音沉沉:“谢兰序。”

兰絮立正,她冒着冷汗,感觉要出事了。

却听傅洵说:“若你能作出一首诗,我免你一个月的课业。”

兰絮:“……”

夺少?一个月!

她手指发颤,心跳疯狂加速,她每天必须花一个半时辰在傅洵课业上,免掉的话,那她终于可以增加咸鱼时长。

还是一个月!

这是兰絮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众人纷纷讨论,他们不觉得这算什么好奖励,只怕能激得谢十一——

“哈哈!”兰絮突的笑了声,少年甩袖,意气风发,“一言为定!”

傅洵颔首。

兰絮沉吟片刻,沿着画舫边缘,缓缓迈开步伐。

而此时,岸上的舞灯会进行到最繁华热闹的时候,画舫在朝岸边靠近。

她一边走着,蓦地抬眼,望向这浩茫的人世间,心念一动。

她道:“天明星亦少,地上万民行。人间十五好,繁灯胜天庭。”

月亮太圆,星星就少了,然而人间的十五,万民持灯同游,似星光落入人间,胜却天庭无数清冷。

话音刚落,先前等着继续观赏笑话的众学子,纷纷噎住,面面相觑。

不是,你谁?那个除了策论外,一无是处的纨绔谢十一呢?

尤其是五十来个没能作出诗的学子,更是脸上火辣辣的。

兰絮正好停在傅洵三步外,清澈的眼眸里,流萤金光,闪烁扑飞,她问:“小傅先生,这首如何?”

傅洵眼底,终于露出些微笑意。

她可能都没发现,刚刚那首诗,她也只花了七步。

他道:“可以。”

兰絮:“那一个月课业……”

傅洵:“免了。”

兰絮第二次觉得傅洵是个好人。

她快乐地跑来跑去,很快被几个学子抓住,揉她头发:“好啊你谢十一!”

“你就可了劲地装,给你能的!”

“大家伙,她下次肯定还要装不会!”

兰絮:“嘻嘻,这回真的凑巧。”

看她这嬉皮笑脸的,大家才更想打她。

碍于师长都在,只能捏捏拳头。

谢馆长摇头,低声与庞学究道:“这孩子,不愧是谢家子侄啊。”

庞学究和彭学究对了个眼神,心道,之前您老收人家三万三的束脩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蔡老目光熠熠。

难得的不是兰絮作出了诗,是她突破了前人的圈。

傅洵珠玉在前,更有先行的学子作出了一些还算不错的诗,可众人没有跳出夜空、云朵、清风、明月、画舫、灯火、流水。

只有兰絮,把天上人间,对照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