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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年过不惑,近知天命,自正月以来,目晃神眩,愈发不济……故禅位于皇太子,以托宗庙社稷,不负大晋千秋基业。”

周扬说了一气话,谢卿琬听不过来,但捕捉到了其中几个关键片段。

悟过其中意思后,她有些呆呆傻傻地抬头看起了皇兄。

这是意味着皇兄要当皇帝了?

本是在诏狱时为了壮胆的随口一说,谢卿琬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可惜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皇兄弧度优美的下颌,并且随着她的抬首,她的脑袋,似乎抵到了皇兄的脖颈胸膛。

谢卿琬赶紧低下了头。

太极殿之内的文武百官,勋贵世家,好像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宣读圣旨之时,鸦雀无声。

待宣读完毕,他们又都齐齐跪下,发出响亮统一的沉重声音:“臣等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来回回响了几下,才顺着高大的殿门,向远处扩散。

谢卿琬的耳膜被震得嗡嗡直响,眼看着官员们要开始三跪九叩首,她慌得便要连忙站起来。

皇兄是真龙天子,她可不是,她受不住这种大礼,会折福运到。

谁知纤腰偏偏被一只大手揽住,将她牢牢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谢卿琬乞求:“皇兄,你就放我下去吧,我实在胆怯。”

似乎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谢玦只是道:“你与我匹敌,怎受不起?”

谢卿琬捏了把冷汗,这话要是叫外人听取了,那可了得,少说也要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她只好退让一步:“那皇兄,你可以将我从你的腿上放下来么?”

待会行完大礼,文武百官应都会抬起头来,这要是叫他们瞧见了,谢卿琬明日就无颜活在这世上了。

在她的坚持之下,谢玦很勉强地松了手,放她下去。

他的嘴角有些不似很高兴地微微下垂,面上的神色也淡了些。

如果这让别人看见了,或许都会战战兢兢,想着哪里得罪了这位新帝。

谢卿琬却一点不慌,反而主动过去,亲昵地蹭了蹭谢玦的手背:“我就知道,皇兄最好了。”

谢玦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接下来还有一些繁琐的仪式,谢卿琬只在书上看过,此刻亲身经历,显然震撼无比。

直到群臣退下,她还有一种恍若做梦的不真实感。

身边少了人,顿时清净下来,谢卿琬也开始问起了她心中的疑问:“皇兄,陛……太上皇他真的是身体不好吗?”

走之前,她看建武帝中气可是很足的样子,甚至有精力去折腾让她和亲。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见皇兄投下视线,立马就明白了过来。

自古以来,新旧王朝交接,不知有多少阴晦血腥,其中又有不知多少不可道人之事。

而她却这般毫无顾忌地直言,也就是仗着皇兄宠她,不会计较,不然随便换一个人,今日或许都不能或者走出太极殿。

谢卿琬以为皇兄不会回答,却没想到那双带着寒霜的点漆黑眸,突然染上了别有深意的笑意,皇兄俯首下来,贴近她的耳边,用一种极亲密的姿势对她说:“琬琬,当然不是。”

谢卿琬没想到皇兄连这种话都和她说,一时僵在了原地,心脏激烈跳动,仿佛要随时跳出胸腔。

谢玦却不以为意,反漫不经心道:“嗯,是我逼他让位的,琬琬,你知道为何么?”

谢卿琬的血液在飞速流淌,她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不要随便问出口,嘴巴却不受控制,仿佛被蛊惑一般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谢玦喷吐出来的温热气息,挠得谢卿琬耳朵痒痒的,仿佛随时都要贴上来,她的脖颈激起了轻微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往后微微一缩,“他想出手动你,我便只能出手动他了。”

谢卿琬呆呆地听着这一切,虽然她一直坚信皇兄会救她出去,甚至为此违抗建武帝,却也没想到,皇兄居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以臣篡君,以子逆父,桩桩件件放在普世道德观里,都是罪大恶极之事。

皇兄,皇兄居然为她夺了建武帝的宝座?!

谢卿琬的心里反复盘旋着这句话,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置信。

“琬琬,我早说过,这广阔天地间,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威胁到你的一切,凡有所阻,我必除之。”

谢玦轻叹了一口气,嗓音越发温柔如水,若是此刻有人见了,一定不能把他将半刻钟前的那个冷情帝王联系在一起:“琬琬,今日是不是有些吓着你了?”

他怜惜地抚上她的脸:“都是我的错,没能妥善处理好,叫你看见了些腌臜货。”

谢卿琬从僵硬中慢慢复苏了一些,她摇头,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关节在咯吱作响:“没有。”

“就是吓着你了。”谢玦笃定地说,“你瞧,你的脸都发白了。”

谢卿琬看不见此刻自己的脸,不过她可以确定自己的脸色应该确实不太好看,而她的牙关,依旧轻轻打着颤。

“不过没事了,乖琬琬,以后再无人敢欺你了,便是那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见了你也得绕道走。”

谢卿琬听着谢玦的安慰,却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相反,一种朦胧的情愫在她的心里挣扎,逃脱,又被抓回,最终化为一道难解的疑惑。

她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谢卿琬的手指攥得紧紧的,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皇兄,难道……我比你的父亲还要重要么?”

或许她也很重要,但谢卿琬一直以为,虽然皇兄心中的天平有倾斜,她也许比建武帝要重一些,却也没到要打破平衡,折断天平的程度。

可是一切事实,摆在眼前,却让她不得不相信。

皇兄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从来没有丝毫的犹疑,权衡。

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她,而且,选择了一种最极端的,最没有回头路的方式。

一旦走上这条路,他就必然要失去某些东西。

就算他夺位成功,也注定要失去父子亲情,再无法挽回。

谢玦闭上眼,将下巴轻轻搁在谢卿琬的身上,她身上的温暖馨香,似乎能缓解他的一切疲乏。

“琬琬,我可以失去一切。”

“但是我唯独不能失去你。”

“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就当是为了我。”

从前那些困扰谢玦的复杂情感,他如今也不想费心思去想了。

所谓剪不断理还乱,纠结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是他的妹妹,还是其他什么,不一样都会永远地待在他的身边,他的羽翼之下。

有些东西戳穿了,她或许不能接受,那就不如维持现状好了。

亲情和其他感情的界线,或许并不需要分得那么明晰。

总之,她一直陪着他,就好了。

帝王御座,向来都是居于九重之上,高处不胜寒,若一人居之,难免有些孤家寡人的伤感。

但如今这宽大的龙椅,却坐着两个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便也为那冰冷的鎏金龙首添上了几许温暖的色彩。

两人安静下来,听着彼此的心跳,脉脉温情在他们之间流淌。

直到这静谧时光被一声突兀的通传声破坏:“陛下,有人求见。”

周扬似乎远隔着距离,站在殿门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道:“是公主身边的人,说是有万千火急之事。”

谢卿琬此时也听到了周扬的话,扭头去问他:“你说的那人是哪位?”

周扬道:“一个哑女,不会说话,用笔写了字传进来的。”

谢卿琬的心脏突然加速跳动,她捂着心口,胆战心惊地问:“她有说具体是什么么?”

周扬摇头:“未说,只说是公主托付她之事,需要当面禀报公主。”

谢卿琬托付给哑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孩子,她和谢玦的孩子。

谢玦此刻也发觉了气氛的不寻常来,他看着谢卿琬脸上急剧变幻的脸色,贴心问:“若不,叫人将她带进来?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也无妨。”

“要是难解之事,我兴许还可以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