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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榜抬头写着“安城师范大学实验中学高考前百名录取情况公示”。

记忆中也有这样一张榜单,白底金边黑字,比眼前这张朴素得多,每次大考后的讲评课早晨张贴在教学楼二楼的教师休息室旁边,紧邻着西侧楼道,学生来来往往,经常驻足围观。

她最终没能爬上那张榜单,没能见识到高处的风景。

也没能和那个总是站在山顶最高峰的男孩出现在同一张名单上。

尘封的记忆似乎比眼前的画面还要清晰,那是最早一次期中考,阮芋为了找一个姓温的女孩,几乎能把整个榜单的所有名字背下来。

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个“姓温的女孩”,一直都站在榜单上最显眼的地方。

阮芋收回视线,无意识地按了手机侧边键。

点亮的屏幕上出现一幅海水拍打沙滩的风景照,阮芋用这张照片当壁纸很多年了,中途换过几次手机,始终记得把照片拷过来继续当壁纸,谢舟然和她舍友都嫌弃过她的壁纸老土,风格像中年人,她只说看习惯了,明明只在那个海滨城市待了四五天,却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那里一样。

当今社会的信息网络如此发达,昨天还陌不相识的两个人,今天动一动手指就能聊成熟人,可她只是换了电话和社交网络账号,就和那个曾以为牢牢绑定的人彻底失去联系。

高二下学期某天,许帆在朋友圈转了一篇和物理竞赛相关的公众号文章,公众号主体是宁城一中官方,阮芋随手点进去,在文章列表,不经意看到一篇上个月发布的旧文章。

我校高二年级萧樾同学在全国信息学奥林匹林竞赛中获得金牌,保送A大实验班。

不仅拿下金牌,还拿了金牌中的全国第一,比第二名高了近50分。

文章中有他戴着金牌在颁奖仪式上的照片。

朴素的蓝白色校服,微微抿着唇,眉宇深邃锋利,唇角挂着一丝公式化的笑,神情淡薄得像无意中路过此处的无关人员。

他看起来过得很好嘛,功成名就,飞黄腾达。无论经历了多少苦难,萧大爷永远是萧大爷,绝对不会轻易处置自己的人生,永远冷淡,永远强大,他会过得比谁都好。

阮芋当时这样想。

离开宁城之后,她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忘了这个人。

除了那句“我想考北城的大学”这样青涩稚嫩的愿望,他们之间没有告白,没有在一起,甚至也没有明确说过未来要在一起,只不过自以为默契地互相扶持着共同学习了一段时间。

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阮芋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心挺冷的人,年少时的心动而已,也许很快就被她家人受到的伤害抵消得一干二净了。

换了一个环境,她继续埋头读书,渐渐不再去想从前那些事。

身体却比大脑记得更牢,那些悲伤和失落印刻在身体每一个角落,高三下学期,阮芋因为心情抑郁和学习压力太大病倒了,身体里安稳存在了两年多的移植器官突然产生排异症状,最紧要的复习关头,她却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联考比高考结束得早,成绩出来,老阮和老陈非常满意,比他们预料中考得好太多了。

但是离B大很远很远。阮芋早就放弃冲B大了,可是成绩出来的那一刻,预估变成了现实,她突然感受到一阵原以为已经不存在的难过。

她的志愿是陈芸报的,咨询了很多老师和专家,第一志愿选了Z大,Z省最好的大学,985前排,按照前几年的录取情况来说应该挺稳的。换算成H省的高考,至少要在宁城一中考前五十名才有机会进Z大。

填报志愿那段时间,陈芸偶然发现阮芋在研究北城的大学。

阮芋赶紧把志愿填报手册藏到身后,说自己只是随便翻翻。陈芸把女儿拉到房间,款语温言和她谈了很久,重点放在她的身体健康上,说她现在身体很弱,最好不要离父母太远。这是事实,阮芋不敢给自己的病情打包票,不想让父母担心,也不舍得离开他们。

父母含辛茹苦教养她十几年,几次三番把她从死神手中抢回来,亲情永远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感情。

尽管如此,提交志愿的权力握在阮芋自己手中,她却迟迟无法按下那个按键。

那是初夏的一个深夜,鬼使神差似的,阮芋偷偷找出以前用的手机卡,登录了从前那个微信账号。

未读消息多得让手机卡顿了半分钟。只有置顶的黑色头像,在一片跳动的红色小红点之中安静得很不合群,没有哪怕一条新消息。

阮芋早就猜到了,如果他想联系上她,有的是办法,只是他没有这么做罢了。

阮芋并没有因此受到打击。

她就当被冲动的魔鬼附身了,想说的话今天一定要告诉他。

可是这个魔鬼冲动得不够彻底,它是个有点胆怯的魔鬼,还带着一丝赌博心理,它不敢直接联系那个人的大号,而是畏畏缩缩地点开了他的小号,那个属于温老师的,早就弃置不用的没有头像的账号。

阮芋:【温老师】

阮芋:【我联考第一志愿报了Z大新传系】

阮芋:【下周三截止申请】

女孩紧紧抓着手机,蜷缩在椅子上,心脏好像浸没在柠檬水里,酸的冒泡。

申请截止日之前志愿都可以修改。

阮芋在心里说,温老师,你知道我最听你的了。

只要你有意见,我一定重新考虑。

或者你随便发一个问号或者句号过来,我们都可以再讨论一下。

可是,直到今天零点过去,明天零点过去,下周三零点过去,志愿彻底锁定,这个没有头像的聊天框始终静默,不言不语。

就像温老师这个人一样,其实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以后也不会存在了。

一转眼四年过去。

阮芋毕业参加工作,许帆直博了,听说萧樾也直博了,是许帆某次和阮芋煲电话粥的时候说漏嘴的。这五年多来,她一共说漏嘴提到萧樾三次,每次阮芋都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是阮芋刚走的时候,期末考成绩出来,此前一直稳坐年级第一的萧樾这一次掉出了年级前十,第二次是大二的时候A大B大足球队踢友谊赛,许帆去围观了,在电话里骂萧樾这条狗在赛场上灌了B大四个球,搞得她和同学脸上很难看,结果这厮当天下午就被挂上了B大bbs,帖子里竟然全是舔他颜值的……第三次就是今天,许帆手上有个论文要找萧樾帮忙做数据分析,于是顺口说萧樾也直博了,最近还发了一篇高分sci,像个写论文机器,各种导师抢着拉他做项目云云。

不用许帆说,阮芋也知道,萧樾那样的天才,一定会混得风生水起,永远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

而她留在Z省,安安稳稳地工作、陪伴父母。

安城位于祖国南方沿海,身边北方口音的同事朋友很少,大家偶尔也会调侃阮芋口音可爱声音嗲,但是不会像一中同学那般大惊小怪,把她当成千年难遇的嗲精来团宠。

每天循规蹈矩地上下班,两个多月过去,应届实习生转正考核开始了。

公司在全国各地拥有五个事业部,保险起见,除了他们所在的安城事业部,实习生们也会尝试申请其他事业部的正式职位,通过和部门领导远程面试沟通的方式,为转正顺利加一层砝码。

大部分人最终都会选择留在安城,职位和工资差不多的情况下,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到别的城市去。

除非能被调到总部。不过可能性很低。

八月底的一天,阮芋准点下班回到家,父母都在,一家人围桌吃晚餐。

父亲在餐桌上问起转正考核的事情。

还记得大四下学期,不准备继续深造的学生们纷纷投入秋招市场。阮芋辗转安城各处疯狂面试,她外形条件好,家世背景好,学生履历也非常漂亮,人又活泼开朗能说会道的,几轮下来拿到不少优质offer。其间许帆总问她什么时候来北城面一面啊,阮芋总回答算了吧太远了。

她一边听从母亲的指示留在安城,不敢去外地面试,一边瞒过所有人也瞒过自己,选了一家总部在北城的公司工作。

前几天的转正考核,她像是突然清醒,又好像一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知道可能性很低,还是向总部的相同职位发送了内招应聘申请,参加了远程面试。

今天下午刚收到回复。

她通过了,整个品牌营销部只有她通过了。

现在选择权在她手上。

阮济明仿佛和她心有灵犀,正巧问道:“如果能去总部,工资会高一点吧?”

阮芋说:“在这边是九千,那边一万三。”

对于一个社科专业毕业的本科生,这个工资非常可观了。

阮济明:“高这么多啊?”

阮芋:“因为那边工作更复杂,而且对职工的要求比这边高,房租生活费也高。”

“是嘛,那还是留在这边比较好,去外面太辛苦了。”陈芸慢悠悠地说,“芋仔这几年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肉来,现在快一百斤了吧?”

阮芋想了想:“九十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