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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瑶抿着唇,视野渐渐模糊了。

如果不是林愫,她现在已经死?了。

看到小姑娘的眼泪,临春心里一惊。连忙安慰道:“殿下,你别哭……”

姜瑶抿紧双唇,拳头握起又松开。

她起身下床,临春连忙给?她穿好绣鞋,只见小姑娘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一言不发地往外跑去。

姜瑶跌跌撞撞地跑下台阶,迷茫地穿过中庭。

黑夜中,院中竹影稀疏。

她似乎想要?去找林愫,可是走到庭院的时候,却先?看到了禾青,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殿下。”

禾青绕路将?姜潮直接送去的景仪宫,姜拂玉派亲兵看押,刚刚才回来,正看见小姑娘披着小披风在乱晃,风把她那头糟乱的头发和?披风吹得鼓鼓的。

姜瑶停下了脚步,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说话能够流畅些。

她想起了一件事?。

她想问,却又不敢问,害怕知道结果。

她徘徊片刻,还是开口:“禾青,这次因?我而死?的,有多?少人?”

禾青一愣。

姜瑶想起大火中将?自己推开的暗卫,姜瑶运气好,有个爱她愿意为她冲进火中、将?她救出?来的爹爹。

可是那些人,又有多?少个能逃出?来?

见禾青不语,姜瑶坚持道:“告诉我。”

他们不可能现在都统计不出?伤亡数目,禾青必然知晓。

禾青终于是缓缓地说道:“殿下,酒庄爆炸,我等在地道中追踪襄阳王十余人皆无折损,但是当?时与殿下同在东厢房的十二?人,只有一人从窗外逃生,因?爆炸而牵连重?伤者?,共三十余人,而后因?大火冲进厢房因?救殿下而丧命者?,十人。”

姜瑶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瑶的优点是吃一堑长一智,但她的缺点也是吃一堑只会长一智,再多?的没有了。

上一世别人给?她下毒,然后她次次进食前?都会随身携带银针,试毒之后再食用。

上一世别人给?她被窝里放毒蛇蝎子,然后她干脆去跟养殖这些毒物的人学了捉蛇和?捉蝎子的手法。

姜潮乘人不备推她下湖,她就?记得身边时时刻刻带着侍卫,尽量不去湖边或者?高台,也不让自己落单。

因?为上一世她被言语和?传言中伤过,所以她能够从只言片语之中得知林愫被陷害,想要?为他申冤。

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努力的做题家,一遍一遍地复盘着自己做过的题,努力地学着让自己不要?走从前?走过的坑。

可是一旦遇到新的题型,她就?会发愁,遇到没有经历过的谋算,难以预知,便束手无策。

就?好像她不知道,今日姜潮会以身入局,诱她进入酒庄。

直到炸药引爆时,她才猛地意识到——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曾经以为她经历了一世,见识过太多?的杀人的办法,已经悉知对方的套路。

可是当?对方用新的、她所不知道的方法套路她的时候,她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处处掣肘,防不胜防。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六年,在这个这个皇宫生活了八年,已经能够熟悉这个世界争权夺利的规则。可是实际上,她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她的所有思维,还停留在最初的那个世界。

在曾经那个时代,她能够游刃有余地应付着生活中的一切事?情,人际关系,凭借自己的能力,将?所有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以为她有点小聪明,但那只是在她以前?那个世界。

在这个皇宫中,她还是太过愚蠢。

夜风凉得一如她此刻的心,她心想林愫天天夸她机灵,果真是有亲爹滤镜的。

她悟性那么低,怎么可能和?聪明沾得上边?

事?实上,上一世朝臣说她的那些话才是正确的吧,公主愚笨,德不配位。

不然,她也不知道被朱夷明蒙骗两年,以至于到谢兰修来到自己身边,才发现端倪。

“对不起……”

禾青在风下等了姜瑶许久,只听小姑娘落寞地开口说道,“我没有想到里面会埋有炸药。”

姜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毕竟那是个酒窖,存放着上百坛易燃品,连火星子都要?严控。

如果要?早早埋下炸药,风险极大,稍不留神,擦边走火,没等到姜瑶前?往的那天,他们自己就?先?炸没了,就?算要?设计她,也不大可能用这么猛烈的方法。

姜瑶实在是太恨姜潮了,姜潮就?是她噩梦的根源。

她太想要?亲手打破这个噩梦,所以才要?坚持追到底。

她要?亲眼看着他的计谋被自己戳穿。所以,她被感性驱使,想都没想那么多?,就?让人带着她冲在最前?面。

在这个世界失败的代价太大了。

因?为她的疏忽,林愫重?伤,连带着手下暗卫也被重?创。

她知道,“对不起”这句话或许不该对着禾青说,应该对着死?去的人说,可是她此时能看见的,也就?只有禾青了。

“殿下。”

察觉到姜瑶的情绪低落,禾青不知道应不应该提醒她。

禾青知道,身为下属,不应该和?主子嘴碎说太多?,可是犹豫再三,没管住口,还是开口道:“殿下其实不必为我们感到内疚,夜刃的人,在来到这里前?,都是走投无路之人,是主子将?我们从鬼门关救回,又帮忙安置好我们的父母亲族,我们的命就?是卖给?了主子,我们这一生的使命,就?是不断为主子送死?,直到我们的生命终止。”

姜瑶一愣,抬头看着他。

禾青的声音清朗如风,眼眸明亮如星辰,“陛下将?我们送给?殿下那刻,我们就?成?了殿下手中的一把刀,殿下作为执刃之人,您只需要?在乎我们这把刀是否能够完成?好任务,能否保护住殿下,至于我们是否有所损伤,这并不在殿下的考虑范围之中。”

说着,禾青忽然撩起衣袍,单膝跪下,那是臣服的姿态,“我们本就?不能与‘普通人’相?提并论,无论是因?为保护殿下而赴死?,还是因?为殿下的失误而死?,又或者?是殿下哪天怀疑我们,觉得我们成?为威胁,让我们当?场自尽,我们都会立刻听令,在所不辞。”

他跪下的时候,身段故意放得比姜瑶还要?低,让姜瑶从抬头可以转为俯视。

“殿下不必说对不起,您贵为公主,而我们命如草芥,为你而死?,是我们本分之内。”

姜瑶沉吟。

禾青说出?的这些数字,曾经也是一条条人命,或许也是禾青朝夕相?处的亲友。

他说得却如此云淡风轻。

或许她身为南陈公主,身份使然,很多?人就?该天然为她而死?。

就?连禾青觉得,他理所应当?为她牺牲,他们甚至将?此视为光荣。

上辈子的禾青也是为她而死?的。

不止是禾青,姜上一世还有很多?像禾青这样的人,谢家人,谢知止,还有谢兰修……

可是她今天如果再谨慎一些,其实这些人都不用死?的。

上一世也是,如果她能够提前?识破那些阴谋,所有人都会活得好好的。

可是她上一世没有保下谢家人,这一世她的失误连累身边的人受伤。

她已经重?生了一世,却还是宛如上一世一样,一窍不通。

意气用事?,咎由自取,愚昧无知。

她凭什么让这些人为她效忠?她有什么资格让爹爹冲进大火之中救她?

就?只是因?为投胎好,有个公主的身份吗?

她情不自禁怀疑,她真的配得上南陈公主这个身份吗?

禾青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开口,怕她想不开,又补充道:“即便殿下没有跟随我们出?宫,没有跟随我们入酒庄,我们身为下属,也需要?替殿下闯进酒庄中,殿下知道,酒庄的确有问题不是吗?即便殿下不在,我们的人闯入酒庄中,襄阳王一样会引爆炸药,权谋争斗,环环相?扣,必定有伤亡。”

“何况,襄阳王意在殿下,如果殿下没有跟随前?往,襄阳王恐怕不会为了引诱殿下而逗留这么久,属下也没机会将?他抓捕,既然这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已经无法补救,殿下何必一直纠结?”

姜瑶闭了闭眼睛,最后一滴眼泪划过眼角,风一吹,很快就?凝结成?泪痕。

她一个人在风中站了许久,直到被吹得有些头晕,她才开口。

“禾青……”

“属下在。”

“把我书房里,我准备好的东西都搬出?来,我明日会用到,还有那个人……也带过来吧。”

风中回荡起她的一声轻叹。

……

和?禾青告别以后,姜瑶擦干了眼泪,走向林愫的寝殿。

远远的,就?看见白茵守在外面。

“白大人,”姜瑶颔首道,“能够让我进去看看父君吗?”

白茵有些出?乎意料,姜瑶今天居然认认真真地喊她“白大人”,而不是直呼她的名字。

她有点怀疑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果不其然,白茵伸手拦住了她,“陛下和?郎君有事?商榷,殿下请稍等片刻。”

白茵本来还以为,这小姑娘会嚷嚷着直接闯进屋中,然而她并没有,只是安静地道:“好。”

“我等。”

然后就?真的乖乖站在廊下,盯着自己绣鞋鞋面,垂手等候。

白茵默然。

她怎么觉得,公主殿下好像变得沉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