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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很淡:“因为……他是自愿留下来的。”

程导:“?”

他看不出易晚究竟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只看见易晚盯着远处的鬼屋,眼里黑沉沉。程导看易晚挺平易近人,趁着楚殇和百越光别别扭扭地去吃饭,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传闻。

尽管是怀着八卦的心思。

“对了,我听说你们之前去参加过一个综艺,也是有个总裁在那里发疯,是么?现在的总裁怎么都那么喜欢发疯。”他往易晚那里挪了挪,“那个人还是……”

易晚:“大名鼎鼎的傅总傅齐声?”

程导:“操,我记不住那么多总裁的名字,别为难我,总裁太多了。听说你们当时有够热闹啊……”

易晚点点头。

“当然……”程导的笑里带了点意味深长,“我听说内情不是这样的。这件事原本不是发生在傅齐声和王主持之间的故事,而是……”

易晚回头看他。

程导满脸兴奋:“傅齐声为了复兴傅氏家族而兴起的一场献祭,不是么?过几天节目就要播出了,《科学之战》那群老鬼死活不肯剧透,你来给我说说?”

易晚:……

可是今天没有丁别寒在。

今天没有丁别寒,没有池寄夏,没有蓝桦。有的只是一个深谙“天道”规则,心机叵测的谢子遇。和一个不肯回头的,非要留下的章渐华。

没有丁别寒,没有异常,没有金手指,没有别的办法……

易晚放开了手里的纸杯。

“比起这个,您补一下章哥的出场费吧。百越光拿了多少,麻烦您给他多少。”易晚说。

程导:“补出场费就补出场费,你把咖啡往花坛里倒干什么?”

游乐园的天空已经黑了。火树银花的烟花表演即将开始。在落水、受伤与烛光晚餐后,楚殇与百越光两人似乎又重修旧好。楚殇小心地捧着百越光的手,将他带到摩天轮上。

章渐华站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目睹天空上烟花盛开,目睹摩天轮流光溢彩。易晚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是他少时在学校里曾反复朗读过的一段话。可在这个场合里想到这句话,这让易晚觉得……

“非常可笑。”

他轻声道。

“什么非常可笑?”

灰宫站在他的身侧。

易晚没有回答。

大任、天、劳其筋骨,这些光是咀嚼便能唇齿留香的语句,在这个混乱、没人性、腐败的世界上,却只被用于形容一段“爱情”。

章渐华依旧会留在这里。他依旧会爱着楚殇——可这又有什么不好?他和安也霖不一样。

安也霖是天生的音乐天才,爱情和家庭束缚了他的前世,他天生便拥有一鸣惊人的力量。他行走的道路本该鲜花簇拥、光明磊落,所有的阴暗影子,只是奖章背后不起眼的伤疤。

傅总再地位崇高又如何?他不过是金融界的108名总裁之一。他可以提供金钱,他的手却伸不进足以阻拦安也霖事业的所有领域。A.T.不属于他,电视台不属于他。他能做到的只是依仗天道的威势影响安也霖的情绪,又或加入某个综艺与他重逢,明里暗里地恶心他们一把。

安也霖需要做的也只有摆脱世界对他意志的操控。

可章渐华不一样。

他并不强大,并不如安也霖才华横溢,只是一个竭尽全力让自己不犯错的、努力地进入了自己梦想中的公司的普通人。楚殇是他顶头上司的儿子,从头到尾他都不具有拒绝他的能量。

像他这样的人又要如何走出去呢?

易晚单手掩着耳朵,觉得自己有些耳鸣。恍惚间,他看见灰宫站在他身边,对他笑着道:“易晚,你根本做不到。”

“……”

“你以为你想要对抗的是这个天道?不,你要对抗的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我从程导、从蓝光娱乐那里知道了安也霖和傅齐声的故事——你以为那是你自己的成功吗?”

“不,那不是你的成功。而是丁别寒的‘成功’。你巧妙地利用一个人的金手指,去打败了另一个人的剧情,可那又如何呢?”

“你如此拒绝天道,憎恨异常的世界。到头来你不仍旧在用恶龙的鳞片去屠灭另一只恶龙吗?别自以为是了易晚,胜利的人从来不是你,而是天道。”

易晚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证据是,这一刻他感到难得的孤独和茫然。他感到庞大的迷茫——一直以来,他只是在拒绝、在实验。

可他……

“我没有成功么?”他轻声道。

他双手抓着栏杆,低下头,让自己的刘海纷乱地飘在摩天轮乐园猎猎的风中。庞大而流光溢彩的世界被他抛在身侧。灰宫站在他身边,第一次看见易晚做出了如此姿态。

他心里多出了些很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与他方才目睹楚殇揪起易晚衣领时所察觉到的愤怒相关联,让他想要进一步地接近。

与此同时,他也同样感到愤怒。

第一种愤怒来得模糊不清。楚殇揪易晚的衣领——楚殇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行走在老掉牙的剧情里的富二代工具,一个一切地位只靠家庭赐予的废物,一个对于世界一无所知的凡人,他有什么权力去揪易晚的衣领?

他不太了解自己的第一种愤怒,不过第二种愤怒,就清晰许多。

沈终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名叫章渐华的经纪人?

他凭什么为他露出这种神情?

“你看起来非常在意你的经纪人,沈终。”谢子遇说着,轻笑了一声,“不过既然你如此希望的话……你想试试改变他的结局么?”

“……”

易晚转眼看他。

他终于又得到沈终的注视了,这种想法让他心里有了种扭曲的快乐感。谢子遇于是轻松地笑了笑道:“别紧张,这只是朋友之间的互惠互利。或许……”

“你想要了解一下我的能力?”

谢子遇觉得自己越发自信了。

“三流的配角被剧情操控,二流的主角行走在剧本中,一流的我们,改变世界规律。”他语调缓慢,语气温和,“很显然,你的经纪人陷入了一个困境。”

“……”易晚轻声道,“你知道现阶段他的最大困扰是什么么?”

“很简单,他与楚殇、百越光之间的事端。”谢子遇微笑道,“想要解决它们,方法也很简单。”

“什么方法?”

有风吹过易晚的发梢,风也带来了谢子遇的答案。

“你不是提到过这个词么?”

“重生。”

“……”

“与其在泥潭里挣扎,不如另辟蹊径、在这个世界里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谢子遇将“重生”两字表述得非常冠冕堂皇,“跨越不了的阶级差异?三角恋的痛苦?这些小问题,都能依靠重生解决。”

“如果他想要得到楚殇的爱,他可以选择重生到楚殇少年时。楚殇的生命里已经被百越光打下了痕迹,像是一团如屎山一样的、错综复杂的代码。就现阶段的状况而言,即使他换一个身份、在这个时间点继续,也不可能得到一个完整的楚殇——说不定,他还会悲惨地成为死去的自己的替身。”

“所以重生到楚殇少年时成为了最好的选择。彼时的楚殇还没有被打上任何人的痕迹。他只会觉得那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少年熟悉、温和,像是在某个时间点认识了很多年。如果他仍旧感到不忿、愤怒,他大可以接近他、让他爱上他、再抛弃他——最好这一世,让楚殇把百越光当成他自己的替身,完成他最终的复仇。”

“又或者,他想要得到更好的事业。那么方法更简单。”谢子遇说着,暧昧地笑了,“他过去学的专业从来不是最好的选择。他大可以重生回高中时,去学金融、去赶风口、去投资,又或者……”

“成为一名‘创作型歌手’。”他启唇道,“这是最经济、最实用的成名方法了,不是么?沈终,给我点好处,说不定我就会愿意帮你为他进行‘生涯规划’——看在我们曾经是朋友的份上。”

易晚静静地看着他,听谢子遇描述他为章渐华规划的伟大蓝图。

“不是。”他最终道。

“不是。”

“为什么不是?”谢子遇说,“这就像是农民摘掉树木上的苹果来卖钱。于我而言……”

这个世界,就是一片苹果园。

他看透了这个世界,将这个世界视为分层的资源。于是他在第一层,其他人不为人,而是作为苹果树、作为资源生长在第二层。

于是他可以在忙碌时摘走其他人书写的苹果,将它当做自己的果实——尽管他也有能力自己进行创造。

于是他可以通过转换时间,同时玩弄许多人的感情,让他们沉溺于爱情,又让他们在主时空中不被任何人观察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要说是承认。那些可怜的人们怀疑自己得了癔症,以为自己只是沉溺于幻想。

当然,这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为什么不是?他会变得很成功。”谢子遇说着,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意,“醒醒吧,这是最安全、也最快速的路径,不是么?与其沉浸在如今的梦魇里,困惑不能解出,倒不如使用这条能够使得成本最小的路径。我的能力,也足够让他再从任何一个被改变的过去中走出,再与你相遇,还是说……”

他上前一步。

“你就那么胆小、那么厌恶一只死而复生的怪物?”他古怪地笑了,“我的死相就那么恐怖?”

他又上前一步:“你就那么固执、那么传统、那么胆小?”

山坡上的夜晚很静。易晚和谢子遇都能清楚地听见彼此之间的呼吸声——或是虚张声势的平缓,或是色厉内荏的急促。终于,易晚开口了。

“……如果章渐华选择了重生,如今的他,会怎么样?”

“会死。”谢子遇说,“不过这是为重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如今有的事业呢?他认识的那些人、可能拥有的其他可能……”

“会终结,不过他会拥有更好的。沈终,不要瞻前顾后了。你没有看到他是如何地陷入这场爱情中么?你没有看到百越光和楚殇是如何欺负他的么?我们只需要加一点点力、对他进行一点点推波助澜,他就会得到他本该得到的东西。”

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当他跨越生死、跨越黑白。再度睁开眼,看向尘世时,他会成为神……”

谢子遇向天空伸出双手,满天繁星如星海,随风向他涌来。易晚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也看着天空。

月明星稀,一黛如洗。

他发现当谢子遇说出那些疯狂的话语时,天空没有发生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