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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云葳与越之恒从书房回去的路上,有一个清瘦的身影,穿过回廊,在漫漫雨声中,停在了越之恒身前。

湛云葳也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雨夜,猝不及防见到自己前世都没能见到的人——越之恒的母亲。

宣夫人。

宣兰腕间戴着佛珠,明明年岁在灵域不算大,却已是一头银发,看上去比二夫人还要苍老数倍。

隐约间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出色样貌。

越大人其实长得有几分像她。

宣夫人于风雨声中,走出那个她待了数年的佛堂,连越之恒的大婚她都不曾出席,却在此刻,独自来见阔别多年、如今已是权臣的儿子。

湛云葳看见她就知道不妙,想必是二夫人的手笔。果然如她所想,宣夫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着越之恒抬起手——

风声凄厉,雨越下越大。

这一下打得极重,宣夫人用了灵力,越之恒的脸偏向一侧,湛云葳清晰地看见,有血迹从越之恒的嘴角流下。

越之恒垂着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宣夫人冷冷地道:“你怎么就没死在那个鬼地方,还要千里迢迢跑来,祸害我越家人!”

雨声中,她声音嘶哑凄厉,怨毒之言,仿佛能冻住人的骨血。

“你这贱种,要逼疯我才甘心是不是!若是知道,你如跗骨之蛆,摆脱不掉的厉鬼,还能寻来越家。我早该在你们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你这个畜生!”

湛云葳抬眸,心里几乎跟着颤了颤。

或许旁人不清楚,可她是见过的,在蜃境中见过那个八岁大的孩子,多努力、多屈辱想要找到亲人。

可其他的族人不容他,关押他和哑女便罢了。他的亲生母亲,为何也要说这般无异于剜人心的话?

越之恒的脸色变得苍白,他鸦黑的睫抬起,转眸看向宣夫人。

他浅墨色的眸冰冷,语气淡嘲,低笑了一声:“贱种?就算宣夫人今日骤觉后悔,想要弥补当年的过错,恐怕也来不及。”

“狂瞽之言!”

眼见她下一个巴掌又要落下,湛云葳再也忍不住,挡在越之恒身前:“大夫人,您冷静一点,此事和越大人无关。”

那一掌堪堪停在触到湛云葳时停下,湛云葳几乎以为要打在自己身上了,一抬眼,发现越之恒挡住了宣夫人的手。

他冷笑:“既然从不认我,也就少来教训我,第一下我当你失心疯,但不会再有第二下。”

“湛小姐,不关你的事,让开罢。”

宣夫人也转过视线,仿佛此刻才注意到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少女。

湛云葳听不下去宣夫人那些戳心的话,简略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若非越清落被欺辱,越大人不会收回账册。”她蹙眉道,“昔日恩怨如何我不清楚,但这件事他没错,您不能因为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打他,也别因此……说那样伤人的话。”

雨声淅沥,风吹动湛云葳脸颊旁的头发。

宣夫人看了她许久,看这貌美少女,寸步不让,挡在那人身前。

宣夫人突然从喉间发出一声苍凉的笑。

她抽回手,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过回廊,身影凄惶地往佛堂而去。

湛云葳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也没能明白,宣夫人最后那凄凉一笑是什么意思。

宣夫人是个可怜的人,但对于越之恒与哑女说来,这份可怜,又成了施加在他们身上的伤害。

越之恒收回视线,淡声催促她道:“别看了湛小姐,回去了。”

“嗯。”

两人回到房间。

湛云葳望着越之恒破了的唇角,越大人近来真是多灾多难。

见他懒得上药、有放着不管的意思,她让石斛找来了外伤的药,打算替他涂上去。

越之恒说:“不用。”

“明日你还要去彻天府,不处理一下,就变成指印了。”

顶着指印在王城招摇,被仇家见了讥笑,越大人心里多少也是不痛快的吧?

果然,越之恒皱了皱眉,没再动。

湛云葳对上药这样的事还算熟练,待处理好伤口,还隐约能看出痕迹。

能让九重灵脉的越大人不反抗,生生受了这一巴掌,世上恐怕只有宣夫人能做到。

二夫人也是好算盘。

湛云葳心想,比起伤在脸上,越大人心里恐怕更窝火难受。

她栗色的眸,注视着越之恒脸上的伤,想到他今日送自己的洞世之镜,斟酌着开口。

“越大人。”

“嗯。”

“你别伤心,宣夫人那是愤怒之下口不择言,她以前既然没有要杀你,今日便是有口无心。”

越之恒本来也谈不上难受,于是拆台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伤心了?”

他扯了扯唇:“还有,她杀过我几次,只是没成功而已。”

湛云葳一噎,无言以对。

她安慰人还鲜少见越之恒这样油盐不进的,见他神色没有先前苍白,她哼了一声,索性懒得管他了,放下药,决定去拿自己的褥子。

越之恒望着她的背影:“你做什么?”

“铺床休息。”

现在都快二更了,湛云葳发现她和越之恒凑一起,几乎就很少睡一个完整的觉。

手腕被拽住。

湛云葳困惑回头,对上越之恒欲言又止的眼神。

湛云葳说:“怎么了?”

越之恒沉默了下,把她拽回来:“你睡床。”

湛云葳趴在柔软仙玉床上时,看越之恒在自己床下躺下。

她有些莫名,越大人竟然愿意睡地上了?

越之恒感知到她还在看,他冷道:“湛小姐,你要是在床上睡不着,那我们换过来。”

她古怪道:“为什么,你今日被我感动了?”

越之恒有几分好笑,他看上去像是那种知恩图报的愚蠢清流?那他不如去仙门扫地,还当什么彻天府掌司。

“只是不能让你半夜邪气入体死屋里,”到底被人算计了一遭,他冷着眸子,有些心情不佳,“你再多说一个字,也马上换回去。”

湛云葳又不是不会过好日子,立刻躺下。

良久,雨声渐小。

床上那少女再度开口:“越大人,她的话半点都不对,每个人都有资格好好活着。”

他也没闭眼,低声道:“嗯。”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