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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眸,浅墨色的瞳沉静,就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湛云葳想到生死还系在他身上,指不定得勉强他做些不太愿意之事。心念一动,信口胡说:“越大人觉得好看吗?过几日就是中元节,我特地做给你的。”

拿人手软,他总得顾全她的性命罢?

越之恒说:“做给我的,粉色?”

“……”湛云葳道,“你若是不喜粉色,我给你改成竹青或银鱼白?”

他不语,神色冷淡。

湛云葳知道他这是不要的意思。

她发现若非出自真心,只会令越之恒不屑。她顿了顿,突然想到越之恒从幼时到现在,恐怕也没收到过这样的东西。

邪祟肆虐的中元节,人人躲在家中,他却得在月下与伥鬼并行,诛杀邪祟。说到底,这一日的越大人其实算个好人。

她再开口时多了几分诚意:“这次是说真的,我重新给你做一个冰蓝色的可好,上面就绣器魂大人的第一次化形的模样?”

至少在中元节这一日,天下百姓也愿他平安。

器魂没想到还有自己的好事,不禁从越之恒鞭子中探出来。

越之恒将它封进去,见面前少女栗色瞳仁明亮真诚,这次他没再拒绝。

他从王朝回来,下午去书阁,这一日繁忙还不曾用过膳。湛云葳恰好也还没吃,两人便一起用了晚膳。

天色尚早,医修来了一趟,替越之恒检查肩上的伤口。

湛云葳这才想起前几日越之恒被洞穿琵琶骨一事,可他自己表现得不痛不痒,她也险些忘了还有这样一回事。

她不便看他脱衣换药,便特地避开,去了外间,在外面听到医修道:“大人的伤已无大碍。”

灵修么,只要有口气在,都恢复得快。这种被刑具在肩上捅了个对穿,只算得上小伤。

现在几乎连伤痕都快看不见。

湛云葳听得简直艳羡,要是她也有灵修的躯体就好了。

医修离开也还早,湛云葳索性说到做到,重新开始做一个新的香囊。

她见越之恒往外走,不由问道:“越大人去哪里?”

越之恒脚步顿了顿,淡声道:“取书。”

湛云葳颔首,这些时日下来,倒是习惯越之恒的多思好学。而且不同于世家子弟的教导死板,越大人不拘泥在哪看,常常将书籍带回房间。

今日也是如此。

待到湛云葳将新香囊做出来,她看看天色,发现已经很晚,若是平日,她清洗一番就兀自睡了,不会管越大人何时睡。

总归两人也没睡一张床。

可眼见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不能再拖,她必须得到一个准信,越大人到底救不救她。

湛云葳抬头,视线却被越之恒手中的书册吸引。

她来越府也有两月,从来没见过这样一本书,竟是金粉和朱砂绘制的书脊。

见她靠近,越之恒看她一眼,面色冷静合上书。

湛云葳不由眨了眨眼:“我不能看吗?”

“倒也不是,不过好奇心并非好事。”越之恒眸色淡淡,反问,“你确定要看?”

“……”湛云葳开始犹豫,但偏偏越这样说,她越是好奇,点了点头。

起初她翻了两页,有些困惑,秘籍?

但越往后,书册越大胆。想明白这是什么以后,她“啪”的一声合上书:“越之恒!”

越之恒扫了眼她绯红的脸:“我提醒过你了,是你自己好奇。”

她咬唇,无言以对,更无法理解怎么有人能看禁书面不改色?

越之恒垂眸,望着她,语调平静:“避火图和圣贤书,不过都只是一页纸而已,在我眼中并无特殊。更何况,湛小姐今日,不就是要一个答案的么。”

这就是他的答案。

她卷起手中的书,也希望像越之恒一样镇定若无其事,可良久还是落荒而逃,不敢对上他的眼睛,窗外风声呼啸,一如她无法平复的心跳。

第二日越之恒必须得去处理昨日从书阁抓来的人,文城主前两日也来了王朝。

湛云葳一宿没睡好,连越之恒何时离开都不知晓。

沉晔在外面等了半晌,见少夫人出来了,道:“大人托我给少夫人带话,他今日会尽早回来。”

沉晔觉得十分莫名,按理说这两日是彻天府最忙的时候,昨日大人就应该宿在彻天府,可他还是连夜回了汾河郡。

今日更是古怪,还特地带这样一句话。

湛云葳却明白为什么,他在回答那封信。

汾河郡从晨时就开始下雨,湛云葳发现自己腕间朱砂,几乎红得滴血。

今日就是最后一日,如果没猜错,戊时左右就会发作。

她不愿让自己东想西想,上午对了会账册,又安排了中元节祭祀事宜,下午没事,索性去探望哑女。

哑女今年还是第一次收到灵草,正在对着一大堆灵草和菖蒲发愁,她手巧,却一直没有资格做这些精巧之物。

怕弄坏了绸缎和灵草,十分小心翼翼。

湛云葳想转移心神,干脆教她如何制作辟邪之物。

哑女看着她手中的香囊,止不住微笑。

傍晚这场雨还在下,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七月比以往更热,湛云葳看时辰,想要道别哑女先行回去。

却不料意外发生,哑女突然倒下去,再次发生湛云葳大婚那夜的异变。

哑女也没想到会这样突然,她后知后觉想起许是那次为了救湛云葳,出了太多血有关,对上湛云葳错愕的脸,她哆嗦了一下。捂住自己的脸,甚至顾不上第一时间去拿药,用尽全身力气,将湛云葳推出门去,关上房门。

她只有一个念头,不可以!

好不容易弟妹愿意给阿弟做香囊了,她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能教她看见?

她怎么可以毁了阿弟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点温情?

然而所有的力气用来推开湛云葳,合上门以后,她却再也没力气拿药。

身体异变,比以往都严重。

哑女院子里有越之恒设下的阵法,湛云葳不敢强行破门,怕被反噬。

她心里一沉,想到哑女上辈子也早早死去了。是死于异变吗?

听着屋子里的痛嚎,和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哑女的院子偏僻,湛云葳心知耽误不得,跑进雨中,冒着大雨去库房找哑女院子的钥匙。

好在她回来得及时,哑女只剩最后一口气,湛云葳终于在屋子里找到药,给她喂下去。

哑女醒来后一直在流泪,狼狈地捂住自己的脸。

湛云葳心里酸酸的,轻轻抚她的发:“没关系,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你又不是自愿这样的,谁也不会怪你。”

窗外狂风呼啸,雨水几乎快要灌溉到屋子里来,哑女是救回来了,湛云葳手腕上的朱砂却几乎要灼透皮肤。

她心知不妙,顾不上风雨,往自己院子里跑。却不知强行压制的意缠绵,反噬何止是先前的三两倍?

她没走几步,腿一软,跌在雨中。

然而冷冰冰的雨水却解不了识海的翻涌,渐渐的,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快要失去意识。

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有人踏着风雨,终于找到她,将她抱起来。

湛云葳看不见,嗅到他身上浅浅的冰莲香,竟然不可抑制生出几分委屈之意。

有什么轻轻落在眼睑上:“别哭,没事,我带你回去。”

还是同样的人,上次他铁血心肠,这次却仿佛能包容她的一切,他并不制止她去扯他衣襟的手,任由她将沾满雨水和泪水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

总归疾风黑夜,无人能看见。

烛火跳跃,她急得委屈落泪,那人低低叹了口气:“还没到卧房,你确定?”

然而朱砂已经入肉,再拖下去确然来不及。

她此时总归也听不懂他说什么,抽泣点头。

越之恒也不再犹豫,反手合上书房的门。清雅的布置里,只有一张梨花木椅子,还勉强能看。

他令她靠在自己怀里。

七月的雨夜,有花朵颤巍巍开放,满地泥泞,却有顽强生机从中生出。

他于曲径通幽中探路。雨水打湿花瓣,在他指尖颤个不停。

他收回手指,扶着她,支撑她几乎坐不住的力气,轻轻环着她,带着她感受和容纳自己,低声鼓励她道:“嗯,湛小姐做得很好。”

她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整个人几乎趴在他怀里,依稀觉得能喘过气了,又似乎更加喘不过气,几乎要溺死在这无措陌生的感觉里。

越之恒知道耽误了这片刻,湛云葳难受,便一直纵着她。可这只赤蝶又实在没用,他若不帮着她,她又没力气,他若稍微用了点力,深深浅浅,她没一会儿受不住又开始落泪。

夜色被裁碎,衣衫掉落一地。

他被她身上的雨水淋湿,索性抱她起来,扫落桌上的宣纸和毛笔。

她眼前的光影颤着起伏,喉间溢出来的音几乎身不由己。风雨从窗前飘散进来,白净宣纸沾上点点雨水。他不让她咬唇,在她耳边低笑了声:“不必忍,没人听见,怎样都没关系。”

掉落在地的书籍一页页地翻,狂风中似不停歇。

赤蝶占据意识的时刻勉强过去,她在波流朦胧中,被潮水一波又一波淹没。灯烛的影子在她面前不断晃动,她几乎无法捕捉住。畏惧这一刻极其陌生的感觉,她几乎想退开,可是退无可退,腰肢却被人捉住。

那人紧紧扣住她的手指,此时终于显出几分霸道来,不容她逃避,让那花一遍遍为他盛开。夜色如此漫长,到了最后她几乎无法自控,想要推开他,他细碎的吻却不住落下,似无声引诱安抚:“再等等,好么。”

良久云销雨霁,宣纸已然打湿,花朵虽然颤巍巍,但也总算在雨夜中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