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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罢。”老爷子苦笑,“渊儿当初既然想带他们回来,便让他们留下。仙门容不得邪祟,平日里给吃给喝,别让他们被抓走,总归邪祟之子大多活不过十六岁。天命一到,便也算个了结。”不恨不怨,保他们一命,便是他如今能做到的一切。

眼见命书又要翻页,这次湛云葳必须做个选择,她回头看了眼那个孤单的小屋子,轻声道:“你们要保重。”

下一瞬,她用受伤的手抓住越老爷子的轮椅。

天旋地转之后,她终于来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器阁之中。

器阁最上面,盛开着一朵冰莲,冰莲旋转,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窗外梧桐叶落,越老爷子面前站着越无咎。

年岁尚小的越无咎,看上去胖乎乎的,怯生生摇头:“我不想纳化什么冰莲,祖父,无咎害怕。”

越老爷子摸摸他的头。

“祖父不是告诉过你,修行之人,理应无畏。而今王朝之中那人,早已被夺舍,不再是百姓们的陛下。泓元道君使用百杀菉,妄图一举消灭渡厄城中那城主,没想到反噬在了灵帝身上,道君也为此牺牲。”

外面风声肆虐,湛云葳却在这一瞬,几乎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什么?灵帝竟然是渡厄城城主!

难怪历来王朝的皇子,似乎都很平庸,却在继位以后,修为突飞猛进,一瞬变成天纵奇才,如今的灵帝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长玡山主一度为之苦恼,不知王朝到底有何传承,竟然厉害至此。

传到这一代,灵帝几乎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湛云葳吸了口气,万万没想到真相如此可怖。若是灵帝永远都在夺舍别人的躯体,内里却是个活了数千年的怪物,那就说得过去了。

她也隐约猜到了越老爷子想做什么。

他拍拍孙儿的肩:“别怕,拿起冰莲,祖父和越家陪着你。无咎,仙门自古便是为守护百姓、守护凡人而立,吾等不能眼看三界毁于那邪魔之手。”

越老爷子叹气,他也不想逼越无咎,可是他们时间着实不多了。

上有渡厄城中无数的魑王当灵帝补品,助他修为蹿升,下有灵域中皇室为他提供躯体。

灵帝早已经没有对手,这样下去,几十年内,那邪祟便会飞升。

满手杀戮的哪里配成神?而一旦成与天道同寿的真魔,那便是天下人的浩劫。

湛云葳的心也不断下沉,她万没想到真相是这样。如果以前她觉得经过仙门的努力,尚且还有希望,能看见海晏河清那一日。现在便明白,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希望,这是一场死局。

在越老爷子的鼓励下,越无咎终于鼓起勇气,去拿那朵冰莲。

然而冰莲散发出蓝光,将越无咎弹开。

老爷子接住泪汪汪的孙子,叹了口气:“命也。”

越无咎已经是如今越家资质最好的后辈,难道三界注定沦亡?

他抬手,抹去了越无咎这一段的记忆。

很快,湛云葳看见那个胖小子跑下器阁,欢欢喜喜练剑去了。

老仆提议道:“家主,听闻蓬莱有个弟子,天生剑骨,是否请他一试。”

越老爷子苦笑:“冰莲入体,短寿便是定局。要杀了城主,岂是一日之功,这人将来还得以血饲养驯养数万阴兵才行。”

合数万人之力,才有杀了灵帝的可能。

老仆不由皱眉:“可这数万阴灵……该去哪里找?”

湛云葳随越老爷子的视线看向冰莲,后来的事,不必越老爷子说,她亦知道。

那些阴兵,从本该死去的人中找。

所以才有了王朝后来的鹰犬,那个传闻中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越之恒。

她也终于明白越老爷子的那一声叹息,明明是同样的使命。

有人一生可以走在阳光下,受人赞誉,如裴玉京。

有人却得一辈子行走在黑夜,忍受无数唾骂,踽踽独行,至死都被百姓们憎恨。

被蓬莱养大的裴玉京,纵然知道提取注定殒命之人的魂魄练兵才能救天下人,也下不了这个手,他纳化不了冰莲。

梧桐叶落,命书翻过一页又一页。

湛云葳知道,了解所有真相以后,便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此刻才清楚,越之恒为何对她说,这情爱注定只有三分。

因为有的人,一开始就是要死去的,她永远等不到越大人来长玡山。

掌中还在隐隐作痛,离开前,她想最后看一眼过去的越大人。

这段成长她并没有陪着他,只能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越老爷子飞速苍老。

命书中时光白驹过隙,她等着再次和越之恒生命有交汇的时候。

眼前如水波漾开,树木的年轮再增加数轮,终于到了结界之中,那两个邪祟之子丧命的日子。

老仆受命去为他们敛尸,过了会儿,他却推开了器阁的门。

“家主,结界里的两个孩子没死。”

越老爷子抬起头。

老仆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那少年劈开您的结界,跑下山,带着一身伤回来了。”

越老爷子问:“用什么劈开的。”

“斧头。”

老爷子:“……”

器阁内久久寂静,湛云葳感受着掌心的伤,唇边忍不住也露出一个笑意。

永远不屈活着的越大人啊。

隔着命书中的八年,湛云葳终于再次回到了那个小屋。

当初孱弱的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轮廓分明的少年。

他站在院子里,打了水将自己洗干净,屋子里是气息已经稳定的越清落。

越老爷子站在门外看了他好一会儿,不确定地问老仆:“他手中拿的什么,启蒙玉牌?”

“是。”

老仆难得叹了口气:“老奴探过那玉牌了,学的君子之道。”明明很荒诞,却又莫名令人动容。

越老爷子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祖孙俩隔着结界,远远对望,越之恒收回视线,没有理这老头。

十六岁的少年,远远没有后来持重,还有股鲜活与叛逆在。

湛云葳走过去,在他对面的小木凳坐下,他的手很巧,小木凳都是亲手打磨的。

她也看见了越之恒掌中的玉牌,记忆如被拼凑完整的画,湛云葳第一次领略到夙命的神奇,知道了越之恒书房里尘封的是什么,原来一早就是她的玉牌。

老爷子进到院子里。

“玉牌是谁给你的?”

越之恒不理他。

老爷子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湛家的小丫头罢。你根骨很好,可愿与老夫做个交易。”

越之恒冷淡地拎起斧头,开始劈柴做饭。

老爷子看他:“你答应的话,明年今日,也许还能见到她。”

越之恒这才抬起头,他书都没念完,字也还不认识几个,眼神便也直白。

老爷子愣了愣,笑着摇摇头。

也不像个完全没有喜怒爱好的小邪祟啊。

而湛云葳坐在他面前,莫名耳根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