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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帝抬起手,他掌中是轮廓将成的神印,这一掌看似很慢,却能顷刻平山填海,甚至踏平整个王城。

越之恒掠至空中,单手结印,眸中莲纹盛开。

无数阴兵出现在他目光所及方向,成千上万,坚毅果敢,无声形成诛魔之阵,将灵帝困在其中。

此刻空中的玄衣灵修,通身银白莲纹,居高临下,眸光冷漠,他注视着灵帝,唇间冷冷吐出一个“诛”,分不清此刻谁更接近神明。

浩浩荡荡的诛魔之阵,以万千勇敢无畏的阴兵做注,今日势必令灵帝长眠于此。

灵帝有千年的光阴又何妨,那就用万人的决心来填平!

灵帝被困在诛魔之阵中,有几分恍惚,上次如此浩大颠覆乾坤,镇压邪魔,还是天地间最后一个长荫族人死去。

他当年冷眼看着那人带领族人以身殉道,希望她死,以此证明那是错的,又希望她活着,活着和自己忏悔。

三千六百年了啊……原来他从未忘记过。

他将众生视作蝼蚁,只因自己的族人、与他同一个时代的人,早就不在世间了,故人已经离去太久。

然而诛魔之阵,却在三千年多后,被另一个灵修用了出来。

灵帝看着越之恒,不得不承认,这是从那一日到如今,他最后一个对手。

裴玉京来晚了一步,他赶来时,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亦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三万余阴兵只余数千名,悍不畏死,一次又一次将灵帝困在阵中。世间阴阳相悖,俨然是同归于尽。

空中银白和暗金色气息交织,每一缕银白之气,都是消散在世间的阴兵。

灵帝仍旧如不动佛陀,身上的暗金之气,却在不停流泻。

而空中的另一人,犹如莲中圣君,眸带冷漠悲悯之意。

裴玉京几乎认不出这是越之恒。

也的确如此,来之前,蓬莱尊者已经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悯生莲纹啊……裴玉京眸光复杂,越之恒为了留住灵帝,已经连最后一道都不剩。

裴玉京心中竟然生出几分悲壮的难言滋味。

他清楚,越之恒回不去了。

觉察到裴玉京作为少主带领仙门过来,越之恒眸色平静而淡漠,两人之间什么都没说。

他转开视线,看向汾河郡的方向。

那里是他的家,原本……还有人在等着他。可是他注定食言了,三万阴兵都注定牺牲,他作为主帅,只要一息尚存,就得杀了灵帝。

他只是有些许遗憾,来年秋日来临,再没法和湛小姐一起看叶落。但那时,没了灵帝,她应当能回长玡山了罢。

十二重灵脉,早已不死不伤,唯有上古流传的诛魔之阵,还剩一线希望。

裴玉京认清了局势,亦加入了战局。

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想,没有想身后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是师尊耳提面命自己多年的敌人,亦没想过面前强大的敌人,对他一个仅仅九重的灵修来说意味着什么。

百姓们哭声、动荡的山河、少时一次又一次的练剑的画面滑过脑海,仿佛就是为了此刻。

神剑的光华穿梭与漫天暗金色光芒中,只不过今日更亮,再没往日神剑蒙尘之感。

他手中剑,终于彻底为他所用,斩向世间一切阴霾。

这亦是世间唯一能伤到灵帝的剑。

灵帝越发虚弱,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连说了几个好:“好一个能者既出,王朝颠覆。”原来不仅仅是一人。

占卜的卦象历历在目,世人皆知他下令杀裴玉京,可灵帝不屑一顾。

他最厌恨世间占卜。

三千年前,苍老的长荫族大祭司,卜卦说他并非良人,杀孽过重,毫无慈悲之心,将来必定自取灭亡。

可三千年过去了,留有一线神息的长荫族都死绝了,他却活到了现在,还成了呼风唤雨的存在。

诛神之阵不断削弱他,神剑亦开始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阴兵一个个消散,赶来的仙门弟子,红着眼眶,毅然以身补位。诛神杀阵中,对上灵帝几乎无人生还,以卵击石,不断有人死去。

裴玉京回头,看见大师兄也倒在了血泊中,不禁红了眼眶。

灵帝确然愈发虚弱,他知道这样下去,越之恒真能杀了自己。他缓缓起身,当年长荫族舍身献祭,保护天下百姓历历在目,今日灵帝却成了那个被诛杀的魔。

“她和族人尚且不算成功,尔等蝼蚁,也妄图屠戮神明?”他知道,今日是自己败了。

可数千年的差距,那些连命书都快要模糊的东西,一群年轻的灵修,怎么知道他全部的来历?

越之恒皱眉,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都退开!”

灵帝抬手,从心口穿过,取出一滴金色的心头血。

就算裴玉京不认识这是什么,这一瞬铺天盖地的压迫力,也令他瞳孔紧缩,连忙避开。

可是根本来不及,那滴心头血滴落在地,整个皇宫顷刻变成混沌之地。

一念生,一念灭。

是神的创世之力,亦是灭世之力。

剩下的阴兵全灭,跑得慢的灵修,霎时沉寂在一片混沌之中。

头顶劫雷散去,却也日月无光。

裴玉京一口鲜血吐出来,觉得有什么在将自己无限向下拽,挣扎不了半分,最后提起神剑都困难,他见混沌还在扩散,向外延伸,心急如焚,试图站起来。

诛神阵法破碎之际,越之恒也已是强弩之末。

银白莲纹从他身上散去,越之恒勉力维持着清醒,思考灵帝濒死前,到底想做什么。

数千年修行功败垂成,灵帝必然不甘就此引颈受戮。

他是想将王城变成第二个渡厄城!一切重归混沌,只要他此刻一息尚存,千万年后,便有卷土再来的机会。

越之恒知道自己得阻止,可他本就是战到最后,战得最久的人,连手指都开始慢慢消散。

他闭了闭眼,还是来不及。

指尖是最开始消失的,不同于其他人,他们死了还能留下魂魄在这混沌之地,他的生机被冰莲耗尽,若离开尘世,就什么都不剩了。

这一生的景象从眼前划过,有他少时和哑女在地宫取暖的,有在后山一日复一日的劈柴修行,还有这些年成为彻天府掌司张扬跋扈的日子……

最后汇聚成十六岁他跑下山,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少女。

她蹲下来,在他掌中打完板子,又将救命的启蒙之玉给他。

“你答应我,得学会这平安玉中的道理,活下去,如果以后当了灵修,尽力造福百姓。”

十一年了。

身躯在慢慢消失,他眼前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少女,他哑声道:“我尽力了。”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轻轻道:“我知道。”

谢谢你为了我少时一句话,坚持了这么多年。

她捧着他快要消散的指尖,像是捧着举世的珍宝:“没关系,越大人,剩下的交给我。”

指尖最痛的地方,痛苦慢慢停息。越之恒晃神之间,才发现并非错觉。

一片混沌黑暗之中,有什么在逐次亮起。

如散落的繁星,重新点亮脚下的土地。

湛云葳松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灵帝,她走过的每一步,混沌消失,白昼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