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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白焰死了。

方才还意气风发,如同自天上落凡间的谪仙一般,站在船头的翩然公子,此刻却沦为一具尸体,躺在船上,躺在陆景脚下。

陆景轻轻一抖手中玄檀木剑,木剑上的血迹毫不粘连,飘飞而去,再度变得光洁如新。

甚至那玄檀木剑都隐隐发出光芒,似乎有灵,其中的仙人血液仿佛在排斥许白焰鲜血一般。

陆景玄檀木剑归鞘,又看向远处那两个孩童。

原本周遭已经极为寂静,可渐渐的就变得嘈杂起来,继而变成喧天的吵闹,这些吵闹来自诸泰河两畔的众人们。

他们做梦也不曾想过天官佳节,原本是这般吉利的日子,却见了这样一桩血腥之事。

船上那位年轻的先生依然挺身直立,脸上并无丝毫恐惧,也无丝毫杀人之后的狰狞。

他面相依然出彩,浑然不似一位胆敢当街杀人者!

这时的盛姿终于睁开眼眸……

于是,她先是看到正朝着那两个孩子走去,将这两位哭泣的孩子温柔抱起来的陆景。

旋即又看到已然躺在船上,身首两处的许白焰!

须臾之间,哪怕是武道修为已经铸造雪山,元气入体,气血轰鸣不断的盛姿都觉得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令她头晕目眩。

周围的阵阵喧哗都已然变做风暴席卷,让她内心越发纷乱,直到这时……

盛姿突然想起那一日,她隐晦向陆景表露心迹时,陆景对她所说的那番话。

风骨和峥嵘的精神也许会起火,也许会烧伤她……

紧接着,盛姿突然觉得一阵委屈,那日,自己还与陆景说了她这一生不过四位好友。

而今日这天官节上,她婉约表露心迹的少年……杀掉了她自小的好友。

「为……为什么……」

盛姿低着头,双肩在微微颤动,她心乱如麻,一切都被她抛出脑后。

此时的盛姿,只想要问一问陆景,这究竟是……为什么?

正抱着两位孩童缓缓走向船舱的陆景隔着遥远的距离,似乎听到了盛姿的询问。

他脚步微顿,转过头去望着盛姿,神色自若,轻声开口道:「盛姿,你相信我吗?」

声音夹杂着神念,夹杂着无夜山呵斥术的化用,传入了岸边盛姿的耳畔。

盛姿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不由泪如雨下,躯体也更加僵硬了许多。

她抬头看向仍然悬挂在虚空中的风雷图画,看向陆景那字字如利剑,句句如泰山的誓杀檄文……

「以善堂之名,行敛财杀童之事……」

「与槐帮沆瀣,饕餮放横,五毒备至,茶毒生灵!」

「善堂中孩童皆为奴娼、为小鬼,欺世盗名!」

这些字句也如利剑一般,刺入盛姿的心中。

盛姿远远望着陆景的认真而又柔和的眼眸,她张了张嘴,很想说「我信你。」

可是她的眼角余光却又看到许白焰的尸首,又想起那善堂建立之初,诸人的努力……

心神恍惚之间,盛姿眼神都有些迷离,只觉得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沉默。

于是船上的陆景朝盛姿微微颔首,终于转过头去。

这时的盛姿倏忽间清醒过来!

陆景对她点头,转过头去的那一刹那,分明看到陆景眼中有一抹期望,便如此消失不见了……

其中并无责怪,也无埋怨,大约觉得盛姿不答也是理所当然。

可盛姿却依然发现,原本陆景眼中的期望,已然被他收敛而去。

他一步步走向船舱,打开舱门,将不断流泪的两个孩子送入其中,继而又望向远处的烟雨桥。

烟雨桥上,青玥也泪流满面,甚至已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心中的担忧让她手脚发凉,死死抓着手中的两只莲灯。

那两只莲灯已被她抓烂了,其中的白虎、蝴蝶已经不成形。

旁边的宁蔷三人,此时也有些慌乱失措!哪怕林忍冬这等见过世面,天资不凡的元神修士,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此事。

「陆景所谓要去做的事……便是杀人?」

「野夫路遇不平事!磨损胸中万古刀!」

短短两行文字,道尽陆景胸中之念。

「这许白焰,当真行了那般恶事?」

林忍冬惊魂未定,突然发现身旁的宁蔷竟直直倒了下来!

林忍冬意念敏锐,一道神念延展出来,化作大手扶住了宁蔷。

却又见此时的宁蔷面色煞白,紧紧闭着眼睛,脸上满是担忧,却又带着许多恐惧!

她原本便体弱多病,又何曾见过这等可怖之事,一时间血气上涌,令她站不住身子来。林忍冬拍着她的背,将宁蔷扶起来,足足几息时间,宁蔷气息才顺了些。

就在林忍冬分心时。

却又见一道剑光闪烁而来,陆景来到那烟雨桥上,桥上其余许多人俱都退后,对陆景似乎带着难言的恐惧。

陆景毫不理会,他来到青玥身前。

青玥身躯还在不断颤动,涕零如雨。

陆景伸手擦去青玥脸上的眼泪,又抬起她的手,从她手中拿出那两只莲灯。

神念涌出,化为实质,落在那莲灯上。

两只原本已经有许多褶皱的莲灯被化真神念笼罩,变得平常起来。

小风雷术闪过,点燃两只莲灯的灯芯。

陆景将那蝴蝶莲灯递给青玥,笑道:「哭什么?放了莲灯就回家去,明日多揉些面,我回来还要吃面的。」

青玥重重点头,接过蝴蝶莲灯。

陆景拿着另一只莲灯,神念流转,两只莲灯便如此悬浮而起,飞下烟雨桥,落在下方的诸泰河案上。

水波流动,两只莲灯流向远处。

「少爷,面要软一些,还是硬一些?」青玥气力不接,断断续续问着。

陆景随意道:「都行,怎么简单怎么来便是。」

他说到这里,看向远处。

远处就站在河岸上的濯耀罗似有所觉,屈身一跃,便飞上天空,等他坠落而下,竟然已经再度化为了一枚小小的三眼石人坠饰!

陆景朝濯耀罗认认真真道了一句谢谢,这才将那坠饰递给青玥。

「你将这石人拿回家,就放在院中,若你要出门了,便随手带上。」

青玥愣愣点头。

陆景又与宁蔷、陆漪说了几句话。

最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转头看了一眼那七八艘船。

「忍冬姑娘,陆景还要劳烦你一件事。」

「可否帮我将这封信送往当朝上轻骑都尉府中?越快越好,否则这些孩子难免要忍饥挨饿的。」

这封信,陆景早在突破化真境界的那一夜就已经写好。

杀人容易,凭借一身少年义气,怒发冲冠,斩去不平对陆景而言,也没什么可敬佩的。

重要的是,杀人之后又要如何?他为何杀人?

是想要替这些孩童们求一个公道,是不想许白焰这等沽名钓誉,行尽极恶事的人,还受万人称赞。

这对于那些孩童而言,太无公道了,对于真正的良善而言,则更加讽刺。

陆景所求有公道在此,可同时自然不能不去想之后的事。

许白焰死了,这几十個孩童免去了被下咒、被虐待、被斩去双腿沦为匍匐乞丐……等等诸多命运。

可他们的生命仍在,仍然需要活下去。

「既然已经做了,便要做得好一些。」

陆景心中这般想着,又看到林忍冬怔然间点头。

他这才朝四人温和一笑,玄檀木剑再度飞来。

陆景踏上飞剑,飞临祝春花、周修羽等等五位赤狮之前。

祝春花、周修羽二人,早在南国公府南雪虎失踪一案时,就和陆景相识。

五位赤狮俱都眉头紧皱,望向那风雷图的眼神,也有些质疑。

可即便如此,祝春花依然朝着陆景行礼,道:「陆景先生,这件事情闹得太过大,春花便得罪了。」

周修羽也行礼道:「先生!还需要你前往京尹府一遭!

而且这件事情必然会惊动大理寺,之后还需转监。」

陆景并不多言,只说道:「有劳诸位操劳。」

他话语至此,眼中丝毫无惧,昂首阔步,朝前而去。

祝春花和周修羽倒是并不意外。

眼前这少年的骨气他们早已见识过,当日哪怕是锁血镣铐,五脏六腑剧痛加身,这位年轻的书楼先生也面不改色。

五位赤狮跟在陆景身后,祝春花仔细看向陆景背影,不知为何却突然觉得……

……那背影中隐隐有少年傲气,有野夫孤勇!

这让她不由再度转头,望向那正在缓缓消散的风雷图以及誓杀檄文!

这位女赤狮心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来:「这檄文所言……是真的?」

绫雀也在看那风雷图。

她远远站在一处小巷口,看着陆景和几个赤狮便如此离去。

绫雀心中思绪也颇为纷乱。

风雷图、誓杀檄文、陆景挥剑时那诸多果决、自己六叔突然踏红霞而来,道出那一句「我信他」……

今日这些事,都让绫雀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最让绫雀无法理解的还有两件事。

「陆景竟然已经元神化真,而且那一道如同烈日般煌煌映照天地的剑气……」

绫雀只觉那一道剑气令她的羽化剑心不断震颤,其中的锋锐气呼之欲出,一往无前,让绫雀心中陡然间生出一阵羡慕来。

这让绫雀忽然想起,陆景召兽见帝,以此退婚的那一日,她也曾问过自己……

「他若习风雨剑,剑气中可能有风雨?」今日见陆景剑光大势,让绫雀都不知该如何评价。

「这样的剑道传承不知来自哪里,不比禹星岛风雨剑气更差。」

除了陆景修为、剑气之外。

让绫雀无法理解的另一件事则是……

「哪怕是那檄文中的事都是真的,陆景孤身佩剑,众目睽睽之下杀妖孽,又何来的勇气?」

不过一夜!

诸泰河上这件惊天大事,就已经传遍了太玄京。

太玄京中几乎所有百姓、所有大府之人都在谈论此事。

许多人对于陆景并不陌生。

陆景盛名在外,既是书楼二层楼的先生,之前又因为陆家庶子、南府赘婿的身份,还闹出了许多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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