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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娅的眉心轻轻一跳,阅读室角落处的暗门里,一个男人从帘后走出来。

他穿着一身白袍,形容枯槁,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头发几乎掉光了,残余的几绺却又很长,极不和谐地从头皮上垂下来。

他朝西尔维娅欠身,只是很轻微的动作,但西尔维娅听到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我愿意替您解决这种隐患,我亲爱的殿下。”

西尔维娅没有回头,依旧只面朝着阳台前的风景。男人注视着她的背影,努力压制着心里油然而生的期盼,却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的语气已经或多或少地暴露了他的迫切。

于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西尔维娅女亲王的眉头一分分蹙起来:“伊戈纳修斯,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期待。”

伊戈纳修斯一僵,眼中的期盼与盘于唇角的那一缕阴恻恻的笑同时荡然无存。

“我雇佣你,只是为了忒嘉拉,仅此而已。希望你牢记这一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西尔维娅的声音几乎失去了全部温度,冷如寒冰。

她很少这样。虽然她无论在王宫里、大臣间还是军队中都极有威望,但这种威望并不必挂在脸上。大多数时候,她都更愿意以一种友善的面目示人,哪怕是面对最与她针锋相对的政敌——宰相多洛里尔,她都会最大程度地维持体面。

这种“维持体面”的意思是,就算要面对面开嘲讽,她都会保持得体的笑容和温柔的语气……虽然这通常会让嘲讽显得更加刻薄,但贵族们都认可这是体面的。

因此,现在即便只是一句话的寒冷,也足以表明她的态度了。

伊戈纳修斯僵了僵,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垂首往来时的暗门退去。

“还有。”西尔维娅复又开口,依旧是如出一辙的寒冷,伊戈纳修斯忙顿住脚。

“我把你安排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这里是最适合施法的地方。如果你因此认为我想让你介入我的手下们禀奏的事情,我也可以为你换个住处——但你应该不想让我在院子里给你搭个小屋吧?”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语气中的温度恢复了一些。于是,果不其然的,刻薄显得更重了。

伊戈纳修斯短暂地一滞,随之而来的是被威胁的愤怒,他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我想您应该也不想让旁人知道我在这里吧,殿下?”

言下之意:何必进行这种根本不可能办到的威胁呢?

“呵。”西尔维娅轻笑。

然后她终于转过脸,伊戈纳修斯便看到讥嘲已经深入她的眼底。

她显然觉得他的反击很好笑,抑扬顿挫地问他:“你真的觉得我担心这些吗,伊戈纳修斯?”

伊戈纳修斯愣住了,而后在西尔维娅讥嘲的笑容里,他慢慢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幼稚的事情。

——是啊,她怎么会有这种顾忌呢?

站在权力巅峰的女亲王怎么会亲手给自己招惹这种麻烦?

如果她担心这些,她从一开始就不会雇他了!

……回想起自己曾经还设想过,或许可以将西尔维娅与手下间谈论的事情拿出去卖钱,伊戈纳修斯打了个寒噤。

还好他没有将这种设想付诸行动!

他应该明白,西尔维娅能让他听到的内容都是无关紧要的,本身不会值什么钱,只有可能给他引来麻烦。

突然认清的两重事实让伊戈纳修斯直冒冷汗——作为只差一点就能完成修炼的黑暗法师,他已经不太容易出现这种“人类的躯体反应”了,但现在他确实是吓着了。

西尔维娅将他的惧色尽收眼底,这种惧色令他刚才的反击更加可笑。她步步踱近他,毫不委婉地帮他认清事实:“一个因为懦弱和贪婪放弃修炼、且被宰相多洛里尔视为心头刺的黑暗法师——如果人们知道你在这儿,会说什么呢?让我想想看。”

“会觉得堂堂西尔维娅女亲王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么?你显然是这样想的,但我觉得,应该不会吧?”

“我想他们更容易觉得‘西尔维娅真是个好人,连被全世界抛弃的黑暗法师都愿意收容’——相信我,只要稍稍有一点舆论上的推波助澜,他们就会这样想的。当然,我知道,阴谋论总是会有,那么大概也会有人觉得我之所以留你在这儿,是为了对付我的政敌多洛里尔。”

“那么,这就是纯粹的政治斗争了。你是黑暗法师还是光明法师,都不重要了。”西尔维娅笑吟吟的。

她的脚步在伊戈纳修斯身边停住,忽而抬起手,好整以暇地为他抚去肩头沾染的一点灰尘:“所以,伊戈纳修斯,我劝你清醒一点,别再说那种蠢话了,好吗?”

“……我明白了,殿下。”伊戈纳修斯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就在惊恐中落荒而逃了。

躯体的不协调让他的“落荒而逃”显得非常滑稽,虽说是逃,但脚步又碎又不稳,速度还不如普通人正常走路,途中还磕碰了好几下。

经历了好一番凌乱的过程,他终于钻进了那道暗门,然后暗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西尔维娅笑了两声,摇了摇头,举步走出阅读室。

阅读室门外向左一点的位置有一个小楼梯,从这个小楼梯下去,室外就是那个有她和忒嘉拉王后雕像的院子了。

她漫步到雕像前,默念了一句咒语,灰白的石像上便又浮现出带有颜色的虚影。

相较于上回,今天的虚影显得真实了很多,面色明显变得红润,身上的皮肤也似乎有了弹性,一双眼睛虽然仍然只能直视前方,但眼底有了一点点光泽。

西尔维娅为此感到欣慰:看来法术远比她想象的进程要快。

她虽然是王国首屈一指的大法师,但属于光明法师派系,和黑暗法师毫无牵扯,对他们的技能也并不了解。

面前的这尊石像,是她黑暗法师的唯一交集。

事情的开端是在一场宴会上,她偶然从一位失去妻子的伯爵口中听说,黑暗法师拥有一种“招魂”的技能,可以让死去的人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准确的说,也不是招魂。”那位伯爵绘声绘色地给宾客们讲述,“你们知道的,人死不能复生,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不过,在人活着的时候,会在世间留下很多痕迹——我指的不是你们对她的记忆,更不是什么服装首饰,而是一种……一种气息。”

宾客们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哦,我也很难解释清楚这一点,这是黑暗法师们的理论,太难懂了!总之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只要活着,她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会融入这个世界,在我们看不到的空气和尘埃里留下她的影子,留下属于她灵魂深处的东西。”

“黑暗法师的技能,可以收束这些东西,将它们凝聚成一个‘人’,凝聚成曾经的‘她’!”

他说到这儿,宾客们多少听懂了一点儿。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这究竟只是传说还是真的能够实现。

但这种议论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伯爵先生很快就验证了他的说法——他念了一句魔咒,请出了他故去的妻子。在所有人惊讶的注目下,他早在三年前就举行了葬礼的妻子从厅堂二楼拾阶而下,微笑着向宾客们打招呼。

之后,宴会的氛围就变得很奇妙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完全被拉到这位伯爵夫人身上。他们和她搭话,还有人大着胆子邀请她共舞,以求判断她和真人有什么区别。

……最后,他们得出结论:没有区别,真的没有区别。

虽然她是被伯爵用法术引出的,但从出现那一刻开始,俨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拥有那位伯爵夫人应有的全部记忆。

这看似不是死而复生,但和死而复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件事一时在整个贵族阶层都引起轩然大波,黑暗法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不过,这种讨论和关注最终都淡去了,也没再有人用这种手段去“复活”亲人,原因既简单又现实——这太昂贵了。

那位复活妻子的伯爵出自历史悠久的贵族世家,在王城里都是排得上号的大人物。虽然头衔只是“伯爵”,但其家产比很多公爵都多。

即便如此,他也几乎因为这件事散尽了家财。那场宴会就是他最后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在那之后,他就住到乡下仅剩的庄园里去了。

“和他日思夜想的妻子一起住到僻静的庄园里,这听上去也不错。”人们会这样说。

的确也不错。只不过,他未来还将面对不低的持续开销。

因为“凝聚”的过程虽然已经有黑暗法师替他完成,但他想要见到妻子,就需要每天使用法术令她现身,每次只能维持2小时。

而这种法术使用消耗的魔力并不像普通技能以数值计算,而是以百分比——每一次都将消耗施法者100%的魔力值。

这就意味着这位伯爵以后如果想时时见到妻子,就每天都要清空数次魔力值,再用药剂或食物将魔力值回满,这必然开销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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