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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林琅意想起G市四季如春,确实不怎么需要,拿走了压缩好的羽绒服放回衣柜,转而将剩下的薄衣服都放进去。

程砚靳见她几乎快要把衣柜里的衣物都搬空了,脸色越发苍白如纸,手脚都如冰冷的雕塑一般抬不起来。

“你,你这次又要去几天啊?”他心头发慌,毫无安全感带来的恐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看她搬空自己的物品就像在挖掉他胸腔里的心脏,空空荡荡只余穿堂冷风。

“看情况,我也说不出来。”林琅意只顾着整理东西,她将必需品满满当当地装进行李箱中,盖上盖子,用膝盖压住才拉上拉链。

“我陪你去吧。”程砚靳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将双手扶在行李箱上,央求她,“我陪你过去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带上他的好处:“我可以当你上下班的司机,像在应山湖一样;你在那里要出海的话我能帮你开船,还有,你晚上回来我可以做好饭等你一起吃。”

林琅意笑出声,半点不信:“你还会做饭呢?”

“我学!我学!”他像是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将双臂拉直整个人压上去抓住行李箱,好像抱住箱子她就不会走了。

林琅意用脚尖轻轻踢他:“你不上班了?”

大少爷这辈子没吃过苦,想也不想就要说出有情饮水饱的话来,还没发出半个音节来,她忽然道:“好好珍惜你现在的工作吧……半年前,这不就是我们联姻的目的吗?我跟你对外都是恩爱美满的,所以你现在想要的都从程老爷子手里拿到了,封姨的孩子以后怎么样,都很难撼动你现在拥有的地位。”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柔和,语气也平,整理物品的动作更是不疾不徐,想起自己的电子产品还没拿,于是在床上膝行了两步,够着手臂去拿平板。

她的长发从肩膀后打了个旋,柔顺地垂到身前,在屏幕上轻轻晃动。

程砚靳却因为这句过于郑重的话而浑身战栗起来,他身上的血液都开始寸寸结冰,某种悬而未决又飘忽不定的可能性让他像是行走在万丈悬崖上的一根绳索上一般,恐惧和惶悚让他头重脚轻,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入万劫不复之中。

人与人之间的离别是有预感的。

分开前的一个温和的眼神,一句习以为常的玩笑话,彼此碰到的皮肤接触,所有未尽之意都通过无限放大的感官将最后的场景一帧帧铭记于心,并且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反反复复地拿出来擦亮抛光,将细枝末节一笔笔用当时的色彩涂抹。

他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最后的那点丝线被慢慢拉直,变细,直到丝线绷到透明的极限,摇摇欲坠。

怎么会这样呢?他已经退到底线后,退到所有可以退的边缘了。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越到后面,却因为害怕而越不敢想起这件事,每次一想起,心头就好像是压着一座大山,寝食难安。

程砚靳不敢将自己的畏忌表现出来,因为林琅意去到G市是她一直努力的目标,他人不在G市,但是听说她一切顺利,已经选育好二十万只苗,准备种蚌了。

此刻她脸上的快乐是那么灿烂,他不想变成那种拖人后腿的角色来倒胃口。

也许不会那么快的……她从来没有表达过要终止婚约的意愿,即使现在两人最初联姻的目的都已经达到,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到此为止。

程砚靳再一次恨透了自己一开始将订婚结婚的时间往后推的愚蠢决定,也悔恨地想着若是他早早接手了公司业务将一切都推上正轨,也许就有空闲时间能跟着她去G市。

林琅意收拾完东西,将几个行李箱都推到玄关处,程砚靳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神色惶然。

“程砚靳。”她将手扶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抬起来,又放了回去,好像在组织语言。

她一向快人快语,忽然在这种时候举措不定起来,令他那一颗心更是被高高吊起,像是在等待审判的囚徒。

林琅意回想了一下自己跟边述分手前的场景,不知道自己再一次分手,有没有比之前进步了。

她想了好一阵子,后来才想起当时她并没有当面跟人说分手,因为担心边述会不同意分手转而情绪波动时放弃公派出国,所以她是在他上了跨国航班之后,在他手机处在飞行模式的时候发去的分手短信。

这还是第一次当面跟人说分手。

但没关系,依旧可以体面且礼貌。

林琅意说:“我有几份礼物放在书房里了,到时候,如果时机成熟,可能要经由你的手送到你家人那里去了。”

程砚靳咬住自己口腔内侧的软肉,表情僵硬:“什么礼物?怎么突然想到给他们送礼物了,不用……而且既然是你准备的礼物,那要送也该是你送,哪有我代送的道理。”

“你要的东西都拿到了,我也是,我们之间也算是各取所需……”从她口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不是他想听的,每一句都正巧踩在地雷上,程砚靳心里一空,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强行打断她,攥着她的手在发抖。

“我送你去机场吧,你再不走要晚了。”他忙不迭地想要转移掉她的注意力,最好能让她忘掉自己想说的话。

他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说完就率先一手一个行李箱,掳走了绝大多数的行李,让司机飞驰电掣般将她送到了机场。

为了让她没有时间跟他说话,程砚靳一路上都在跟人打电话,他人陪着她坐在后座,头往另一边撇看向窗外,与手机里不知道是哪个朋友说着根本不会在脑海里留下痕迹的话。

人送到了,程砚靳却不想,也不敢下车送她进航站楼。

他只将窗户降下了一半,催促她早点去过安检。

林琅意却没依他的愿,她盯着他,盯了好一会儿,最后说:“程砚靳,我跟边述分手的时候,是因为我不想谈异地恋,异地会出很多问题,而我也不喜欢谈电子宠物恋爱。”

“我一有空就会来找你。”他说得斩钉截铁,“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林琅意笑了下:“但我们可以把它当成是一个问题。”

她说:“你知道,我也知道。”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程砚靳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琅意没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异地是一个好借口”,然后就进了航站楼。

这一次,程砚靳数着日子过,她已经在G市足足待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如隔三秋,程砚靳每天回到家,一开门就是凄冷的死寂,哪怕开了灯,房子里也静悄悄的。

他从小到大一直受不了一个人孤独彷徨地呆着,如果是以往,他早就喊上一大群朋友,人越多越好,只要能消磨掉这些让人摧心剖肝的孤俦就好了。

可这一个月,他一次都没有出去过。

下了班就一个人回到家,一个人早早上床休息,一个人练习做那些难吃的饭菜,他想锻炼出自己下厨的水平,这样的话以后可以让她尝尝自己的手艺。

他每天晚上都给林琅意打视频电话,有时候林琅意会接,但更多的时候她会因为忙着正事置之不理。

那些她都不认为能称之为断联的几次,程砚靳飞来了好几次,也只是在公司底下抬头数她办公室的层数,看她亮起的灯一直到几点。

他不是没想过上去找她,可林琅意在公司加班的时候身边总是还有其他团队,他知道她没空来搭理他。

他一直以为两人之间也许会有一场大吵,但没想到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渐渐疏离。

就像在风干一朵花一样,它不是一下子变成干硬的标本,而是在风吹日晒中渐渐蒸干了水分。

他再一次想起她说的那句“异地是个好理由”,不管第几次想起来都觉得难受。

程砚靳知道她在工作上雷厉风行,但第一次尝到感情上的抽刀断水的痛苦,完全无法接受,她离开去G市之前还是好好的,甚至在生日宴上也是好好的,忽然的冷暴力,是不是因为他哪里没有做好?

实在忍不住,他听说林向朔好像要在周二回A市一趟,于是就在微信上问林琅意回不回来,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程砚靳将手机扣在桌子上,静静地出神了许久,重新拿起手机,按亮,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你知道吗?楚关迁前天出事了,他跟原娉然去梯田赏秋景,被人捅了几刀,因为那里信号不太好,救援来得迟,下来时状态已经不大行了,虽然消息还瞒着,但这次……】

【我听说你哥哥周二要回来,很有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

林琅意收到这个消息时还在公司里。

她看完消息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被工作塞爆的大脑里勉强分出一缕神思,想起最近跟原楚聿仅有的一些沟通也是工作相关,他好像没有说起过这件事。

只是有几个晚上,他也给她打过电话,林琅意有时候忙得错过,等稍后想再回拨又太晚了,只能发去一条微信询问,却神奇地发现他也并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Y:【这个点才结束工作吗?辛苦了,打字麻烦,你可以直接发语音的。】

林琅意确实在回家的路上,听他这么说,有时候会直接发去几条语音问他有什么事,但他提及的都不是什么要紧公务,有一次甚至还将已经敲定的事项再说了一次。

她发了一条语音,半是提醒复述,半是觉得好笑。

稍后他发来一条:【抱歉,只是绿灯后没有黄灯过渡即刻变成红灯的戒断反应有些难熬。】

一直到结束工作从公司下楼,坐进驾驶位,林琅意系上安全带将车发着,反向盘一打,才开出十米左右后又刹住。

铮亮的车灯往远处照射着,林琅意往包里摸出手机,在与程砚靳的发过去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