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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咕噜,小丑鱼吐出一串泡泡,急急摆了一下尾巴,从温然身旁游向水深处。

顾昀迟的脸上笼着一层冷冷的蓝,声色无动地看着温然:“因为我么。”

是,也不是。痛苦来源于愧疚,来源于不堪的感情,是对顾昀迟,却全然不是顾昀迟的错。

温然回答:“是因为我自己。”

过去还能勉强安慰自己是被迫入局的养子,现在做不到了,假使身上真的流着温家的血,他就不再仅仅是一块敲门砖,而是早在十年前便被选中的一环。

至关重要的一环——那场没走正规程序、钱货两讫的交易般的领养,是计划的开端,又以温宁渊的死亡为节点,进行植入腺体手术,改变性别,以高匹配度omega的身份,别有用心地出现在顾昀迟面前。

当然也可以自称无辜,但无法否认的是确确实实参与了每一步。正如最初的那些示好、隐瞒、假意,都是他做的,门是他亲手推开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在这个以夺取柏清领导权和困制继承人为目的巨大圈套里,‘温然’是为顾昀迟度身定制的刀,涂抹着掩人耳目的高匹配度信息素,切割下每一块原本属于顾昀迟的东西。顾崇泽和陈舒茴的得到就意味着顾昀迟的失去,彼时顾昀迟只会看到一个浑身写满谎言与欺骗的私生子。

这样不光彩的私生子,竟然还厚颜无耻地试图想沾一沾‘爱’的边,相当难以理喻的笑话。

“我为什么和他们站在一起。”温然音量低得像在自言自语,“你看着我的时候,不会觉得很奇怪很讨厌吗?”

顾昀迟冷静道:“我不和讨厌的人接吻上床。”

温然迷茫地问:“你为什么不讨厌我呢?”

“你很想被我讨厌?”

被反问得哑口无言,温然抠着手心,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不想,被你讨厌了我会很难过,但是你对我好,我会更内疚。好像不管是靠近你还是离开你,都会让我痛苦,为什么呢?”

一只灰色长尾光鳞鲨无声地从顾昀迟头顶掠过,他平静注视着温然:“既然怎样都觉得痛苦,那你要选择靠近还是离开。”

温然的身体下意识动了动,几乎迫不及待想要往顾昀迟面前走——这是他内心想遵循的答案,却不得不竭力克制住,不相信又不确定地问:“我有选择权吗?”

“在我这里你是自由的。”顾昀迟的神色平淡,姿态放松得仿佛能接住一切挣扎与不安,“不用考虑别的,都会解决,你只需要勾一个选项就可以。”

安静片刻,温然跑了几步扑过去,环着顾昀迟的脖子抱住他——这是他的选项。

依然痛苦,甚至更痛苦,但在最糟糕的一刻来临之前,仅剩的时间里,温然做不到远离,对他来说实在太困难。

做错事理应受到惩罚,也许痛苦的爱就是对他的惩罚,命运很公平。

“应该还有一点时间。”温然脸埋在顾昀迟颈侧,紧抱着,像在安慰自己,“没事的。”

顾昀迟按着他的后腰,语气平缓:“时间很多。”

温然没有说话,蹭了一下脸,像摇头,然后问:“顾爷爷病得严重吗?为什么都坐轮椅了。”

“只是不太想走路,需要好好休养。”

“你一定要小心你伯伯……还有我妈,他们掌管公司以后,可能会对你不利。”

“知道了。”顾昀迟拍了一下温然的背,“饿了没有。”

温然整理好表情,松开手,对顾昀迟笑一笑:“有点。”

离开地下层,去主楼餐厅吃晚饭,中途顾昀迟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见温然吃饱了,便说:“去看看Dolu。”

温然点点头,跟他坐上车。想起上一次同坐在游览车上,自己还在遭受顾昀迟的冷嘲热讽,温然问:“我们第一次一起坐这个车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想把我踹下去。”

“我素质没那么差。”

“那Dolu扑我的时候你有没有幸灾乐祸。”

顾昀迟嗯了声,看他一眼:“兴高采烈,喜出望外。”

“……”温然说,“我不信。”

“不信还问。”

到了场地,空荡荡寂静一片,两人打开门走进去,顾昀迟吹了声口哨,没过一会儿,那头与山林相连的边缘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道白影唰地从月光下蹿入视线。

Dolu舔了舔前爪,甩甩头,慢悠悠朝他们踱来。温然伸手给它闻,然后坐到地上,Dolu脸对脸地凑过来,舔了一下他的右颊。

温然转头看向正坐下的顾昀迟,发表感受:“麻麻的。”

顾昀迟嫌弃道:“臭死了。”

他话音才落,Dolu就扭过去也舔了一下他的脸,顾昀迟啧一声推开它的脑袋,Dolu却好像很高兴,四肢朝天躺在地上蹭蹭后背,最后将头搭在温然腿上。

“Dolu会一直被养在这里吗?”温然问。

“它一个多月大的时候就没有妈妈了,差点被鬣狗咬死,我从保护区把它抱回来。”顾昀迟说,“等它满三岁,会带去做野外适应,至于最后能不能回归大自然,看它自己。”

明明有掌控一切的能力,却不吝啬将选择权交还给对方,这或许算是某种精神上的高度洁癖——不要曲意逢迎和隐忍委屈的归顺,要心甘情愿、清醒自知地只选择他一个人。

而这样不掺任何杂质的东西,恰好是温然最缺乏的,从一出生就注定无法给出的。

温然轻轻摸Dolu的头,看着它灰蓝色的眼睛:“如果Dolu能说话,它一定会说‘谢谢你’。”

“不客气。”顾昀迟悠悠道。

吹着夜风坐了十几分钟,顾昀迟看了眼手环上的时间:“走了。”

要回家了,温然感到有些沉重和不舍,但还是点头站起身,拍拍裤子,又弯腰揉几下Dolu的脑袋,说:“Dolu今晚睡个好觉。”

Dolu眨眨眼睛,舔了舔他的手心。

没有按原路返回,游览车驶向另一个方位,温然渐渐听到有规律而不间断的响声,越来越近。最终,车子绕过一栋楼,他看见一架银黑色直升机正停在宽阔明亮的停机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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