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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告诉我这些,是不想我有一日为出身所惑。”

娘亲那时早就病了,只是一直忍着,父亲过世之后,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很快就跟着去了。

朝华眸光微动:“你养母待你好么?”

沈聿笑了:“极好。”童年的记忆早已模糊,但他记得叶氏抱着他坐在土院院墙内晒太阳,教他念诗。

朝华闻言,放软了目光,但她眉头未松。沈聿说了,他来容家是来寻仇的。

“那日我父亲正在营堡内当值,有个南来的贵人非要过关卡跑马……”大战之后那几年,商贸畅通,外族不犯,沈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骑马出入关卡,哪怕只有一匹也要上报拿到手令才可放行。

一张手令上须得三个在职官员签字落章。

沈大人别看是个小官,但他是第一个不落章的人,因卡在他这里没递上去,后面二位逃过一劫。

朝华微松口气,沈聿被人骗了。

沈聿是四岁时丧父的,十五六年前不论是大伯父还是二伯父,两人的官阶都还没到闯榆林关卡都能全身而退的地步。

二是,父亲这人年轻时胡闹骄纵些,但绝不会报复害人。

“你父亲不肯盖印,所以被害?”

沈聿摇了摇头:“事情闹上去,上面嘉奖了他,将他升任到五品,让他跟着跑军需。”

朝华闻言,指尖一紧。

沈聿垂眸:“没两日就传出他贪没军需钱粮,拉去衙门一通拷打。”本想他到任几年总该有些钱,可就差刮地皮了,也没刮出几两银子来。

因无实据,这才放了出来。

但人已经起不来了,叶氏受这样的惊吓,忧病交加,丈夫一死,病得更重,撒手去了。

“我在榆林时,便是受那两位不曾落章的同僚照拂。”本来他们一个也逃不掉的,有沈聿的父亲在最前面顶着,他们才没跟着“出事”。

“是他们告诉你贵人的名字?”

“没有。”沈聿摇头,所有人都讳莫如深,是范老管事听见当时的狱卒说,得罪了容姓贵人。

当时到榆林的南边贵客,只有游记杂文颇有名声,朝中也颇有势力的容家。

“你信了?”朝华继续追问。

“年幼时自然是信了十成的。”但沈聿是连父母也会怀疑查实的人,“及长读书,发现此事至多只有六成可信。”

“等我到余杭见过你父亲之后,这事最多只有四成可信。”

“你见了我爹,还觉得这事有四成可信?”

“本来已经不信了,但我只要提到榆林,言语中略作试探,容世叔就……”又羞又愧!

“喝醉之后,还说他在榆林做了一件平生最悔恨的事。”然后他还将写榆林的游记诗作全删干净了。

毁“诗”灭迹,不得不疑。

直到此时,沈聿都未解开最后这点疑惑,既没伤人命,容寅羞愧什么?他做的最悔恨的错事又会是什么?

朝华开口了,她声音极淡:“他带回了罗姨娘。”

沈聿恍然,心中先想原来如此!跟着又想,果然如此!

湖上风来,吹得舱内灯烛轻摇,火光簇动。

“说完了?”朝华问。

“都说完了。”沈聿看向信纸,“信上有的我说了,信上没的,我也都说了。”那封信查的并没那么详实,譬如信上写他虽非正室所出,但确实是沈家血脉。

“四年之约,你是想查实那人是谁,报仇之后再娶我?”

“不是。”他自知报仇也许要十年,也许要二十年。

“我想入仕之后再娶你。”他在说到“娶你”两个字时,俊面微红。

他不说,一是知道她有她要做的事,二是不想她为以前发生的事和以后可能发生的事忧心,这些绝不会侵扰到她。

沈聿尽数说完,隔着烛火灯色,等待朝华宣判。

朝华垂眉,良久道:“我要细想。”

沈聿眉间顷刻凝霜:“好。”

船依旧摇到清波门停下,湖边聚着一批来游夜湖的学子。

沈聿闷声上岸,人群中有人认出他来,徐年就是来凑热闹的人之一,他身边还跟着楚六:“那不是沈兄么!他也来游湖?”船上还有女人影子!

楚六顺着徐年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沈聿站在岸边,不知远望着哪一只船。

徐年刚要凑上去,楚六一把拉住了他:“沈兄看着很是萧索。”

一副目断魂销的黯然模样。

徐年张望两眼:“他这是……策论没写出来?”同窗数月,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

楚六却长叹一声:“他是被心仪的女子回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