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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刚停下,令舒就悄悄扯扯朝华的袖子:“比楚家的半湖春还大得多。”

楚家的画舫能叫半湖春自然是因为宽大精美,舫中不但男客女客可以分开坐,还在盛下个小丝竹班子舞乐唱南词给客人们听。

那已经是城中最大的画舫的,没想到这艘舫会大那么多。

舫前也不单是容家的马车,熟悉的人中就有楚家梅家和余知府家。

余世娟也一身见客外衫,目光远远与朝华相交,彼此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袁琼璎的父亲官位低,不在受邀之列。

还未上船,几姐妹低声交谈几句,等到个身穿杏黄道袍,手执银丝拂尘的貌美坤道上前来引客时,众人都沉默登舟,岸边一时只余风声鸟鸣声。

端阳节正是西湖热闹的时候,画船箫鼓络绎不绝,苏白二堤上游人如织。

城中百姓争看龙舟竞渡,湖上龙船四五只,头尾彩画如龙形,插着各色旗帜彩伞,水手在龙腹中划舟,十番锣鼓吹弹唱打,从初一到初十皆有热闹可瞧。

远处锣鼓阵阵,此间却是两里开外就已经设下仪仗,不许游人靠近。

明明是皇家排场,接引的人却偏偏作道姑打扮,事出有异,谁也不敢接耳议论。

道姑上前来引路时,女眷们都低下头,就像芸苓说的,装鹌鹑。

不止是接引人身着道袍,船上所有人都穿着道袍,容家姐妹规规矩矩站着,全把自己当作木胎。

落座,奉茶。

桌上食盒精巧,除了端阳节要吃的五毒菜,点心粽子看上去都是内造的。还有嫩荷叶托着菱角雪藕,虽摆设考究,却无人去动。

上前来给容老太太奉茶的是年老坤道,看见容老太太时恍惚了片刻,笑了笑:“容夫人可还记得我?”

容老太太平日里精神矍铄,今天却拄起了一根雕花木杖,走路时腰背也比原来低了两分,看见老坤道时,她怔了片刻才道:“是……”

老坤道笑了笑:“一别经年,容夫人不记得我也寻常。”

容老太太双手执礼:“我记得女仙人俗家的名字,只是如今仙人归了道门,便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她这么一说,老坤道脸上的笑意倒真了一分,望着容老太太点了点头,便又退到锦帘后去。

这船上,除了人都穿着素面道袍外,余下锦帐珠围,雕栏画屏,处处都透着富贵奢华气象。

容老太太与那位老坤道说过话之后,舱中又是寂静无声。

来的官宦世家女子,不论平日里是活泼烂漫还是灵巧俏皮,此时个个都规行矩步,坐姿仪态仿佛一个师傅教导出来的,端正坐了半张椅子,低垂螓首。

舱中也有奏乐,奏的却不是寻常雅乐,而是道音。

道筒、竹琴、笏板、洞箫一响,诸人不像是来赴宴的,反倒像是来参加法会的。

余世娟坐在离朝华不远处的玫瑰椅上,偶尔目光一碰,又低下去。

所有人都在等着紫宸观观主出现,接连奏了三首道音奏,帘子终于动了。

几个容色秀美的年轻道姑将纱帐一层一层挑起,从里面走出个紫纱道袍,头戴玉冠的女道士。

她扫过众人,无人敢抬头与她目光相交。

众人像商量好了一样,齐齐立起身来下拜,口中称呼的却是:“拜见观主。”

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

行礼的时候明白,称呼的时候糊涂。

朝华跪在大伯母身后,她的身后是令舒、永秀。令惜实在年幼,衣裳虽做了,最后还是没让她来。

果然,这些引宾的道姑和观中执事也没人指出容家少了个女孩子。

“我如今身份,哪受得了如此大礼。”女道说完,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众人缓缓起身落座,楚氏上前半步,扶起了容老太太。

观主在看见容老太太行动不便时,还语带观切垂问出声:“我记得,容夫人四十岁上还能打马。”

容老太太笑:“观主说笑了,四十岁已经是快三十年前了,如今这个年纪,我的腿脚已经算是好的了。”

一句三十年前,说得女道目光微茫,看着座中或相熟或不相熟的人,有些还能看出些年轻时的模样来,有些当面都不相识了。

她脸上神色变了几变,倏地眉目乖张起来,目光滑过年轻女孩们的脸。

停在朝华的身上。

“容夫人,你这个孙女,生得可真好啊。”

朝华垂眉不动。

容老太太强笑出声:“她们年轻面嫩,从小又长在余杭,没见过什么世面……”

只听上首那人道:“我没说别的,就最大的那个生得好,叫她走上前来,让我瞧瞧。”

容老太太手在大袖中一紧,脸上依旧笑着,回身看向朝华:“这是如今家里排行最长,朝华,你上前来,拜见观主。”

朝华已经觉出观主目光有异,但她不知为何,听祖母的话站起身来,走到近前。

伏身下拜:“民女容朝华,拜见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