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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云墙门一关, 东西两院中,便只剩下廊灯还亮着。

濯缨阁内甘棠守着灯烛做针线, 听见院廊上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知道是姑娘回来了,赶紧放下活计拨亮灯火,到门前去迎。

今日甘棠轮休,屋里已经预备下了冰盆吃食和香汤。

芸苓青檀刚掀帘进屋,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柏子香,如置身松林间叫人心神一爽。

甘棠接过二人手里的东西:“你们俩都快回去歇着罢, 姑娘这儿有我和紫芝侍候就够了, 沉璧人呢?”

朝华解下佩囊挂到衣桁上:“她今儿摘了张大荷叶顶在脑袋上, 没晒太阳。”

别人都能轮休, 沉璧天天都要跟朝华出门, 她又不像别的那丫头那样愿意缩在船舱里, 偶尔还帮着洪娘子掌掌船, 三伏天还没过,她人就晒得黝黑。

甘棠给她调配了珍珠膏,里头搁了薄荷汁, 天天回来按着她敷。

沉璧不愿意, 甘棠道:“你是姑娘的贴身女婢, 等天凉快些, 外头宴多着呐。”

之前姑娘总是避开各家的宴请, 是不想像篮子里的菜那样任人挑拣, 如今定了亲事, 少不得要跟着老夫人和大夫人出门走动的。

她们是贴身侍候的女婢, 陪着出门也得像样才成。

“再说了,你都晒得褪皮了, 就不觉得疼呀?”光看看她晒红的脸颊,甘棠都觉着火辣辣的疼。

沉璧听话抹药,每到夜里就顶着张抹满了珍珠膏的脸在院子里练鱼叉,吓得芸苓晚上都不敢往外头望。

甘棠见姑娘今日竟有心情闲话,立时笑了:“哑娘好得多了?”

芸苓青檀都喜盈盈点头,芸苓快活道:“可不是嘛,哑娘能记得所有人的名字了!”连她和青檀的名字都能分辨出来!

哑娘原来最怕牛二嫂的肚子,前两日牛二嫂临盆生产,生下个漂亮的小女婴。有萧老大夫给她调养身体,女婴生下来哭声都响亮得很。

哑娘隔着窗户看着,口中“唔唔”出声,摇头比划。

三丫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抱走,大家还要给她起名儿呢。”

牛二嫂躺在产床上,她想给女儿起名叫牛大花。

萧愔愔买了彩纸风车和画着白胖小娃的拨浪鼓送给小女孩,她听了牛二嫂的话差点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成不成,这个名字也太难听了!”

陈婆子掰着手指头:“七月里生的,叫个荷花罢。”

萧愔愔倒抽口气:“牛荷花?”这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最后是朝华问:“那牛二嫂姓什么?”她都已经被夫家卖了,也不必非给女儿用夫家的姓。

牛二嫂姓金,最后就叫金荷花。

萧愔愔终于点头:“姓金多好,叫什么都好听!”

哑娘傻站了好一会儿,咧开嘴笑了。

今天她认出了所有人,还叫出了小女孩的名字,还知道她不能吃糕,只能吃奶。

哑娘的神志越来越清明了。

朝华心绪极佳,转进内室,解衣泡汤。

甘棠捧着软巾进来,坐到小杌上替朝华通头发按穴位,轻声回禀:“今儿沈公子遣范老管事来送传红礼。”

鹤顶纸的五幅全帖和压帖用的金玉如意簪子都搁到姑娘床头上了。

朝华想到沈聿,神色更是一松。

甘棠看她眉目疏散,用玉滚珠给她松筋,接着又禀:“五姑娘也回来了,她给夫人请过安,还想来见姑娘,门上给回了。”

“还有,五姑娘回来之前,徐管事家的余娘子来了一趟。”

朝华依旧阖着眼:“是说及笄礼的事?”

“不知,应当是罢。”甘棠放缓了语调,“余娘子来时我说姑娘正在夫人房中午歇,明日再请她来见。”

余娘子是小徐管事的妻子,徐管事是王妈妈的儿子。

她来,是替祖母传话的。

“知道了,请余娘子明儿上午先来,永秀……我去西花厅见她,请洪娘子午时撑船。”

中午出去,那就得顶着烈日。

甘棠不忍:“姑娘,要不然歇一天罢,天也太热了。”

天热难挨,末伏越近越是热得人烧心,姑娘一日比一日清减了,天天看是还不觉得什么,但裙上腰带越抽越长了。

“哑娘好不容易好了起来,不能断针。”一月一次去荐福寺舍米面粮油,连着两月一点消息也没带回来。

但哑娘一天比一天见好,朝华的焦躁之心慢慢淡了。

“是。”甘棠收起玉滚珠,往桶中又加些热水,放下帘子到外间去,往香炉里添了几角柏香,就不再打搅姑娘休息。

朝华披散着寝衣出来,长发用几根长簪挽起来,走到桌前。

桌上是几屉点心一壶温茶,她随手掀开纱罩,看见里面有一碟船娘五彩团,是太湖边的点心,一看就是真娘做的。

先吃了五彩团,才到床头去看金玉如意簪。

朝华一拿起来就知不是银子镀的,簪头是羊脂如意云,簪身是全金的,细虽是细些,但确实真工实料。

朝华走到窗桌前,对着镜子,将细金簪比在发间。

窗外夜风徐来,月暗庭幽,萤光拂草。

朝华拉开妆奁,仔细将金簪收到匣中,自镜里看见身后墙上的挂画,从原来的云山避暑、采莲归舟图换成了织女乞巧、楼阁芭蕉。

这才想起还有两日就是七夕佳节了。

与沈聿约定“来日方长”之后,他们二人就再没碰过面,算一算已经将要两个月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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