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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将手中铜勺交给太监,太监接过灯油勺退出殿外。

太后背着手,站远了看殿内全部点亮的灯火,责备外孙:“你啊你,鲁莽。”虽是责备,却没有当真责怪他。

“是。”裴忌应了。

“就这么喜欢?”

“是。”

太后依旧在看灯:“那就喜欢罢。”

灯盏将裴忌的影子投到大殿砖石上,囫囵一团,不是个正常完人该有的影子,底下那一团是轮椅。

太后看着那团影子说:“你母亲以前又爱笑又活泼。”像所有备受父母宠爱的公主那样带点蛮横。

隔了多年再见,她已经认不出她的女儿了。

“她出嫁那天下了大雪,她坐在和亲的鸾车中扒着栏杆,伸手向我求救。”

那时她站在贞顺门上,丈夫在她身边,儿子在她身后,他们一齐站在贞顺门门楼上送公主出嫁,只有得宠爱的公主方能有这份殊荣。

午夜梦醒,耳畔哭声回荡。

“外祖母,母亲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父亲骑马过宫门时的样子。”裴忌想让太后心中好受一些,“这是她今日才刚跟容姑娘说过的话。”

太后笑了,还有些欣慰的点点头:“我知道她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

她永远记得她想伸出手去,哪怕在虚空中一握,可她的手才刚抬起来,就被儿子扶住:“母后是不是想跟妹妹挥手?”

“我不明白。”太后说,“明明我站得越高,我的儿女也跟着越高了,太子之位已经唾手可得,他为什么还要献出妹妹?”

邓太后银发生辉,声音穿透千盏灯烛:“后来我明白了,母亲,妹妹,不是他的亲人,只是他的灯油。”

因正醒悟得早,她总比儿子更快一步。

她还是帮助儿子成为了太子,帮助儿子登上帝位,之前铺好的每一步都派上了用场。

皇后那条路她也走了很久,她足够有耐心。

从十几年前,她抱养邓姝进引凤殿的那天起,就已经想好要把邓姝嫁给誉王。

邓太后终于抬眸看了眼裴忌的腿:“你求亲又被拒了?”

“是。”裴忌无奈。

“慢些来也好,等到年末光景好,正好喝你一盅喜酒。”

裴忌脸上终于露出笑影:“得人家姑娘点了头才行。”

太后礼佛三日,第三日为圣人求签,求得一只上上签,那封签文由高僧念经加持之后送进宫去。

张皇后亲手做了荷包袋,把那张签文装在荷包中,悬在圣人纱帐内。

张皇后还写表告罪,说本该由她侍奉太后去万寿寺,但实在离不开圣人榻前。

她当然离不开,圣人欲给太子选妃,徐妃从东宫冲到勤政殿,求圣人选她母家的女孩儿当太子妃。

气得圣人头风病再一次发作。

本来好不容易能见点光亮,这回又支起重重帘幕,不许徐妃再迈进勤政殿内。

张皇后劝说圣人:“陛下千万不要因此扰了圣体安康,其实我家与太后娘娘家岂会不帮太子呢?”

平日里张皇后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但圣人刚赶走徐妃,又将将施过针,正是情致虚弱的时候。

“为淑妃妹妹安心,不如就许她侧妃罢。”张皇后道,“正妃的位子还是该在功臣之后与朝中大员的女儿里选,这样对太子才最好。”

“我已经想好了几个人选,等圣人好些,我们慢慢议。”

帐中没有一丝光亮,圣人紧紧闭着眼,捏捏皇后的手。

等太后回朝时,东宫里已经有了两个姓徐的女孩儿,不当正妃便不用过明路,就说是送进去两个婢女。

只要有了身孕,一样会是太子良娣。

……

这些是朝华不知第三次坐着船,去世子府时听裴忌说的。

二人坐在小舟上,青纱一垂,外面就瞧不见里面人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裴忌在宫里还句句打哑迷说反话,生怕传出一句半句被人抓到把柄。在世子府的湖上他顾无忌惮,几乎全倒给朝华听了。

“圣人还在选,只是愿意的人家不多。”据说永安伯家的女孩都差点在里头,永安伯家上上代娶过公主,那一支便不算在内。

裴忌一直说到滚热茶水变温,终于把话倒完了,看向朝华:“容姑娘想好了没有?要不要说?”

她主动送信,必是有话想说,但她坐在舟上好半晌都张不开口。

给她预备了三次的果子馅软酪,今日终于尝了,还连吃了三块,想必她想说的话很难启齿了。

朝华饮口玉兰窨,搁下茶盏道:“世子求亲,我已经知道是认真的了。”

裴忌等她继续往下说。

“我想与世子约法。”

裴忌挑挑眉头:“请说。”

“我想求一封手谕,”朝华深吸口气,明眸流光,“求一封无论何时,都可与世子义绝的手谕。”

裴忌定定看着她,良久问:“有了手谕你便肯答允?”

“有了手谕,咱们再像如今这般往来。”

所以给她一封手谕,也不过是能继续如此,而不是马上就能成亲。

裴忌也吸了口气:“既是手谕,那盖谁的印信?”总不会是他的?那盖跟不盖有什么差别?

“我想求誉王殿下的。”朝华猜测誉王会是将来的皇帝。

裴忌想了想,提点她:“不如,盖太后娘娘的?”

朝华蓦地抬头,太后娘娘不是要扶誉王登位,是她要当掌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