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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听到裴忌这么说, 朝华收回目光:“天色已晚,我回药堂了。”说完她便转身回去, 玉色衣裙在红石榴树丛间穿行。

她的神情,音调和步子都跟寻常别无二致,但裴忌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提灯快步跟上她。

朝华听到他的脚步声,不由放慢了步子。

他在殿中是想求亲的,可他没求,现下又说等他回来再说。未言之意, 让朝华心头气不顺。

裴忌没两步就追到她身后, 知道她动气归动气, 却还是担心他, 才特意慢了脚步。

刚行过血的身体, 微微发热, 将灯再往前些, 照亮她脚下的路。

朝华住药堂右偏殿,净法师太住左偏殿,暖灯照彻玉阶, 她站到玉阶上, 倏地转身, 俯视裴忌。

乌浓双眸盯住裴忌的脸, 看他依旧不打算开口, 她道:“夜深露重了, 世子请回罢。”

裴忌用话留她:“去岁我办事途中路经三天竺, 也是去扎针的。”

朝华不动, 她大概猜到了。

要说是去看公主,只看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 好像对不上。那他就是特意去请净尘师太为他活经行血的了。

“我有几回去荐福寺……”那时他还不曾见过她,只是知道有那么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孩在跟净尘师太学针。

“你是不是住在后堂禅房正中那间屋子?”

“是。”

“你屋里的灯总是灭得最晚。”

他看不清屋中人的模样,却能偶尔瞥到窗纸上的影子,那时他没当回事,直到船舱一针,那道影子从窗纸后浮现在他眼前。

裴忌提着灯,照亮夜色,他张口欲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只是重复她的话:“露重了,你回去罢。”

他没头没尾这两句,让朝华眉心蹙起,转身迈上石阶往偏殿去。

那盏灯一直灯到她进入偏殿,方才离开。

偏殿内一应俱全,显是精心打扫收拾过的,刚过了端阳,墙边四周还留下了驱五毒的药粉。

甘棠早就被夏青送过来,她里外都已经拾掇过一回,看见朝华便道:“世子真是仔细。”妆奁、脸盆、浴桶全都是新的,架上挂的软巾也是新的,还有一股薄荷胰子香。

偏殿宽阔,住这么短的时间也隔出三间来,一侧住人,中间待客,另一侧是书房,跟她在家时的习惯一样。

朝华刚掀帘走进书房中,就见屋侧立着一具扎针用的偶人,比在余杭时几个丫头们一起做出来的那个还要更精细。

靠窗还有一张竹榻,人偶可站可躺,可以就手练习新学的针法。

朝华指尖不住摩挲人偶身上的穴位,她虽然在生闷气,可对裴忌预备的教具极为满意。

离开余杭之后,不论是住在家中,还是住在殷家,她那个练针的偶人一直都收在长木箱子里,许久不曾见天日。

好不容易再见,又刚学了新针,赶紧点起灯烛,预备临阵磨“针”。

甘棠在这一侧铺开床褥被子,点进松柏香熏屋,抬头就见姑娘在另一侧取水磨墨。看这个架势,就知道又要夜读温习功课了。

甘棠打开点心匣子,选了几块奶酪点心。怕这么晚喝茶睡不实,配一壶温水,悄步送进书房去,搁在长案边。

朝华取出手札,先把今天记下的梳理一回,再取银针对人偶练习。

裴忌回到重明阁,与药堂只隔几丛石榴花树,隔窗又见她投在窗纱上的影子,摊开密报奏疏的手微微一顿。

隔着窗纱都能想像她认真的样子,仿佛能看到她执笔,看她挪动人偶,又看她向人偶扎针。

裴忌回上几封信折,又时不时向药堂望去。

直到月上中天,他办完事回过神来再看,她屋中的灯竟还亮着。

她还没歇。

裴忌眉头微蹙,大步迈出阁门,对在廊下守夜的夏青道:“你那弹弓呢?”

夏青本来倚着柱子正在打盹,行宫中四处都有他们的人,阁中灯又还未灭,他偶尔偷个小懒不打紧。

听见主子问他要弹弓,夏青嘴里嘟囔:“主子怎么连这也知道?”这是他无聊时用来打打果子打打鸟玩的。

从襟前摸出来,递到裴忌手上。

裴忌四周一探,从绕殿而植的石榴树上选了一枚石子大的小石榴,伸手摘下转身回屋。

夏青还在喃喃:“主子,我这可是上好牛筋绑的,能发出去老远呢。”主子是借还是拿啊?拿走了还不还啊?

“噼啪”一声,台上蜡烛灯花轻爆,朝华抬头一看,漏刻已经满了,将近子时。

她收起手札医案,刚预备要吹灯,就听见窗外有破空声,小小一丸白弹落到窗台上。

走过去拾起,白弹是颗包着纸条的小石榴子儿,展开一瞧,纸条上只写着两个字,“快睡”。

朝华颇觉得好笑,隔窗抬头望了重明阁一眼,裴忌好像知道她会看过去,也正站在窗前看向她。

刚才忙于医案功课,朝华已经忘记了生气,这会儿她又想起来了,吹灭灯烛,把那枚石榴子搁在了窗台上。

……

第二日一清早,朝华便换上素服洗漱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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