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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三夫人正在房中等儿子,裴观一进门,她站起来:“怎么还淋了雨?”赶紧让小丫鬟送上巾帕,“快,快喝盏姜茶,祛祛寒气。”

裴观只觉得心头有火在烧,他压根不觉得冷。

是谁下手?太子的人?

他接过碗去一饮而尽,裴三夫人还怕儿子辣了嗓子,把蜜饯果子推过去:“外头,是不是已经安定了?”

该削的削了,该退的也退了。

老爷子眼看穆王壮大,上表辞官,闭门谢客,又替两个儿子谋外任当闲差,大撒银钱,这才勉强保全家族。

比起别家,裴家已是大幸。

“娘不必担心,外头差不多安定了。”余波难平,新帝在未来十数年都还在算旧党的帐,安定?哪有这么容易安定。

但裴观不想吓到亲娘,何况前头的事,自有男人顶着。

妇人本就该在后宅安享太平。

“那你祖父叫你去是说什么?他身子如何?好些了么?”家中人人噤若寒蝉,大爷二爷被贬官外任,老四原就领着闲差,五爷没出仕。

一家子人都怕裴老爷此时撒手。

“祖父叫我去,是论婚事的。”

裴三夫人神色一黯,她极喜欢宁氏,可宁父获罪下狱,也不知是要杀头还是要流放。

建安坊这一路过去,隔几家便能见到贴着抄家的白条。

裴家堪堪自保,再无余力救人。

“说哪一家?”若有了人选,还得她来操办。

“太仆寺少卿林家。”还未任命,但他这位岳父确实是官任太仆寺少卿,后来又被调去行太仆寺,专管军马。

“林家?”短短半年,裴三夫人鬓边已添银丝,她想了许久也没起这家人来,“哪个林家?”

“是此番新进京来的,林家。”

裴三夫人明白了,是新贵。

如今清贵不贵,新贵才贵。

太仆寺少卿,四品官。自己的儿子少年探花,前途无量,前头的宁家是什么底蕴,这个林家……原先怕是根本无官无职。

裴三夫人为儿子抱屈,但怕触动儿子的伤心事,硬生生忍住,咬牙道:“进了咱家的门,娘自会好好教导她,让她能担得起裴家妇。”

裴观一点也没犹豫,点头应是:“那是自然,交给母亲,我很放心。”

他已然记不得林氏的相貌了,只记得林氏不擅文墨,但她治家有方,母亲就曾夸过她好几回。

可惜早早病故,也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林氏病故的时候,母亲很是伤心。

裴三夫人见儿子神色如常,还当他为了让她安心,在极力抑制。

“子慕,忧伤肺,思伤脾,你身子才刚好,万不可再过于忧心了。”裴三夫人口中虽劝,自己心中也不好受。

真是太可惜了。

裴观点点头:“儿子明白。”他根本不知母亲在说宁氏,只一心回想这几年发生的事。

迎娶林氏之后,他就出仕了。可因为裴家在先帝时就拥嫡皇子上位,一直不受新帝信任,得不到重用,在冷衙门里苦耗光阴。

好不容易投效齐王,才某职外放。

太子和齐王争了十数年,十二皇子异军突起。

裴观心中掐指,十二皇子这会儿应当开始学说话了。

正想得出神,胸中一阵滞闷,垂头咳嗽两声。

“子慕,万般都是命,你若实在放不下,咱们使人疏通疏通……”裴三夫人急起来。

“母亲在说什么?”裴观不解。

“当然是在说尔清了。”说到宁尔清的名字时,裴三夫人放缓了声调,唯恐触及儿子心事。

裴观恍然,他已经很久没想到过这个名字。

娶了林氏之后,许多年中他都时不时会想起宁尔清,但林氏病故之后,他就再没想起过了。

“你?你方才没想尔清吗?”

“是该疏通,我来想法子,母亲不必担心。”

裴三夫人一时无言,儿子应当是极喜欢宁氏的呀?

两家虽未定亲,但也只差走个行式了。要不是因为守父孝,宁氏已经进门,可若宁氏真进了门,裴家有这门姻亲,只怕又要再脱一层皮。

裴三夫人心中,虽则叹息宁家的命运,但也还暗自庆幸。

幸好,幸好没定亲,要不然裴家又要背负个背信弃义的恶名。

“陈妈妈,夜深了,扶母亲回去歇息。”裴观起身躬送,“明日我再给祖母母亲请安。”

宅中人惶惶多日,慢慢又都按着原来的轨迹过日子。

裴三夫人走在廊下,陈妈妈扶着她胳膊,她走几步又回头望一眼儿子,就见儿子还立在门边,低头不知思索什么。

“他,他原先并不喜欢宁氏么?”她还以为给儿子挑了个称心合意的妻子呢。

陈妈妈是裴三夫人的陪嫁丫鬟,打小看着裴观长大的,一样心头纳罕:“观哥儿定是怕你伤心,明日把松烟叫来问问。”

裴观见母亲转过廊角,这才回房:“松烟,磨墨。”

松烟也不敢问怎么这么晚还要读书作文章,铺好纸磨好墨,立在一边侍候。

“出去,把门关上。”

“是。”松烟头都不敢抬,退出去紧紧掩上门。

裴观抽出一支狼豪细笔,将他能想起来的,都细细写在纸上。

灯罩中蜡烛换了又换,到天色既白方才停笔,拿起来粗扫一遍,又提起笔来,在林氏的姓名旁边,写下一行小字。

“年二十三,北堂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