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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角的大包已消下去大半,可总还留点痕迹,方才有好几个同僚问过他了,他都说是撞到头了。

这句话,翰林院的同僚们,一个月总能听到七八回。高翰林他不是撞了脚,就是撞了头,推说自己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常看不清路,这才撞上。

有那促狭的,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高叆叇,当着他的面都会玩笑打趣。

“高大人,赶紧去配一幅叆叇,出了宫城就有一家,配上一幅挂在耳上,也就不会撞头撞脚了。”

高大人眼睛确实花,可他要真配上水晶叆叇,被家中母老虎揍的时候,那还不把脸给割伤了。

他此时见到裴观,大生同病相怜之感:“裴侍读撞了头,可冰敷过?”

裴观忍气吞声:“敷过了。”平日他都骑马进宫,今日是坐车进宫,车中还在冰敷,松烟都不敢抬头看他。

“这个撞到头啊,”高大人笑眯眯的,“最好是用井水敷,井水有奇效,没井水用冰也成。”

高大人如数家珍:“药物可就多了,红花油呢味儿太大,若要面圣,着实不雅,我这儿有个草药膏,是特意请人调配的,与寻常药物那可大大不同,裴大人要不,抹一点儿?”

被老婆打,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大家难兄难弟,就该同仇敌忾。

裴观依旧僵着一张脸:“不必。”

他刚说完不必,就有小太监来传:“裴大人,陛下宣召。”

裴观刚要起身,又扭头看向高大人,高大人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胭脂盒子大的瓷盒儿,打开盖子。

高大人的药膏竟连盒子,都是他娘子用完的胭脂盒。

自打上回面圣之后,景元帝再无传召,怎么偏偏是今天要面圣!裴观只觉得自己前途多舛,万不得已伸手挖了点,抹在脑袋上,刹时清凉一片。

小太监在前面引路,时不时的回身望这位裴大人一眼。

裴大人这是,家里的葡萄架子倒了?

景元帝不止是召见了裴观一人,几人一周进殿议事,按品阶站,裴观是从五品,站在最末。

离得虽远,景元帝最闻见一股子薄荷龙脑味儿,他议完事问:“春日里觉多犯困,是哪个带了冰片薄荷的香包醒神?”

几人方才进殿前,都瞧见裴大人额角有伤,皆都低头笑起来。

只有裴观闭口不言。

等人都退下去,景元帝对严墉道:“去,也给朕弄些薄荷冰片来,看着这些字就跟虫子似的在爬,困得很。”

春气一熏,人就爱困。

严墉笑了:“陛下,方才那个,不是解乏的香包。”

他点点额角:“是裴侍读额上抹的草药膏。”那草药只有一丝丝青绿色,抹在旁人的脸上看不出来。

但裴观白面如玉,玉上一点颜色就看得分明。

“草药膏?”

严墉不仅知道那是草药膏,还知道那草药膏是谁给的:“恐怕是高学士赠药。”

这个景元帝知道,高瞻这个人学问不错,就是怕老婆,见着老婆就跟老鼠见了面似的。他还问过张皇后:“你在内命妇宴上,可曾见过高瞻之妻?”

张皇后也听过传闻,她一面笑一面道:“陛下真是,怎么还打听起臣子家事来。那高夫人身量不高,说起话来和风细雨的。”

任谁看了,都不敢相信她是个母老虎。

“呵,翰林院是捅了老虎窝了?”景元帝说完,想到裴观的妻子是林大有的女儿,林大有那一把子的力气,生生能将奔马勒住!

他那女儿,要是能学到林大有的一二分,就够裴观这书生好受得了。

“那,这林氏倒还留了手。”景元帝点了点头,“是个知道轻重的。”

严墉听了便笑,陛下就是这个护短的脾气

裴观这一天,真是焦头烂额,他顶着额角上的伤口忙碌了整日,下衙的时候,那位高大人,还与他依依惜别。

“子慕啊,百忍成金。”一脸坚毅。

裴观无言以对,他只得又说一次:“我这是撞到的。”

高大人冲他点了个心领神会的头:“明白,明白。”而后从袖中掏出那盒药草膏,塞到裴观手中,“愚兄给你的,收着罢。”

听说裴侍读的娘手上有功夫,裴侍读的日子可不比他苦多了。

不过半天,高学士就成他愚兄了。

“愚兄痴长你一二十岁,有个百试百灵的法子。”高学士摸着胡子,凑近了对裴观道,“实在不成,你就下跪。”

“高大人,裴某确实是撞了墙。”

高学士摇了摇头,这是才挨头一回,嘴硬。等他多挨几次,这嘴就硬不起来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直到登车回家,裴观还忍着气。

裴观惧内,明儿六部就该全传遍了。

他坐着车到了家门口,因有高大人的膏药,额上肿块全消,只留一点青色,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下车的时候,他依旧不解阿宝为何生气。

人往鱼乐榭去,进了屋却见阿宝不在,问道:“少夫人呢?”

屋里就只有双寿双瑞两个小丫头在:“少夫人去卷山堂了,她说……她说今儿就住在卷山堂。”

这是要同他分房?

裴观自认涵养功夫到家,此时也不由动气,他一掀袍角坐到榻上。可不能哄她,若真养成了高大人妻子的性子,如何是好?

双瑞双寿互相望一眼,双瑞心想,戥子姐姐不是说,少爷必定要是去哄少奶奶的么?可瞧着也没这个意思呀?

裴观饮了半盏,倏地想到:“对了,前日落水的那个小姑娘,是哪家亲戚的孩子?”

这个双寿双瑞知道。

“并不是哪个亲戚家的孩子。”

“是梅郎中的千金。”

双寿话音刚落,就见少爷“啪”一声碰翻了茶盏,飞快奔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