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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夏侯见雪视线相触的那一瞬, 往日

的记忆猝不及防地跃入她的脑中。

她会幻想,也许她有一对父母,他们疼爱她至极, 不过他们把她丢了, 或者他们已经死了,所以他们才不能照顾她。

卖掉她的自然是坏人, 不是亲生父母。

毕竟, 一个孤独脆弱的孩童需要一对幻想中的慈爱父母来安放她的渴望。

只是后来的一切打碎了她的幻想。

夏侯夫人当年带着三个孩子出逃,第一个孩子是夏侯止澜, 那是缥妫王第一任夫人所生, 第二个孩子是自己, 是夏侯夫人所出, 第三个是夏侯见雪。

她卖掉了自己, 却给另外两个孩子换取了活着的机会。

她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 更不明白, 夏侯夫人到底抱着怎么样的心思。

那一日晚霞漫天, 她偎依在宁王怀中问起人伦悖逆,他对自己说了降魔天神那拏天。

青葛有所悟, 但依然有些迷惘, 她还是想知道缘由,想知道夏侯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从莫经羲和罗嬷嬷那里, 她知道这个女人颇为疼爱自己女儿,她为女儿准备了那么多嫁妆, 女儿怀孕时,她写了好几封亲笔信。

她永远不会知道, 阴差阳错,写给一个女儿的信, 恰好被自己看到了。

青葛并不想看那封信,一个字都不想看,但她的眼睛却无法躲过那些字迹,她还是看了。

夏侯夫人叮嘱女儿诸般怀孕事宜,细碎的一些小事都要叮嘱,满纸的慈爱和关切扑面而来,这于自己来说是陌生的,是从未有过的。

这让她越发好奇。

罗嬷嬷和莫经羲要求她过去夏侯家更换,她自然答应。

于是她终于有机会走入夏侯神府,那一晚她算准夏侯夫人前去探望小世子的时机,突然要求见小世子,便是要寻一个和夏侯夫人对话的机会。

想近距离看看这个人。

寥寥几句,也没什么,反倒是罗嬷嬷一直紧张,之后她假死后重新潜入夏侯神府,无意中旁听了夏侯夫人对夏侯见雪的嘱咐。

夏侯夫人竟然要夏侯见雪去祭扫自己,她竟然心中不安。

听到这种话,青葛并没有感激,只觉得嘲讽。

此时的她望着那歇斯底里的罗嬷嬷,神情中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这些仇恨和不甘曾经疯狂地撕扯着她的心,不过在那狂风暴雨之后,她的心是异样的冷静。

所以她望着夏侯见雪,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她再次发现自己和夏侯见雪是截然不同的,夏侯见雪纵然处于潮湿阴霉之中,但她依然脆弱娇美,犹如一朵被蹂躏的莲花,纤弱到在颤抖。

这让青葛想到夏侯止澜和夏侯见雪的关系,是因为这个女子如此我见犹怜,他才起了那样的心思吗?

明明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却非要贪恋这样的美色?

此时的夏侯见雪自然不曾认出青葛,在她眼中,青葛只是一个别人口中转述的角色,一个相貌平凡过于冷静,私底下收了贿赂的女暗卫。

因为那些贿赂的缘故,夏侯见雪看向青葛的眼神带了几分审视。

之后她收回视线,不再看青葛,只是无助地望着发霉的墙壁,不知道在想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罗嬷嬷开始嘶哑地喊道:“青葛娘子,你好歹帮衬一把,我家娘子往日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般苦头,求你通融通融吧,还有我,已经几日不曾喝水。”

只能勉强得一些浊水来维持着,她眼皮已经深深凹陷进去,身体各处都干枯起来,嗓子也干得嘶哑。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哀求道:“青葛娘子,你我往日可是有些交情的,你怎么也得看看以前吧。”

青葛听这话,心里明白,她这是在暗暗威胁自己。

显然因为自己之前“死了”或者“消失了”,罗嬷嬷并不曾向宁王招供自己收受贿赂一事,现在她想让自己帮她,如果不帮,她就要供出自己来了。

罗嬷嬷紧攥着栏杆,盯着青葛,急切地道:“青葛娘子,青葛娘子,你有水吗,给我喝一口水吧!”

青葛道:“水没有,倒是有吃食。”

罗嬷嬷简直要哭了,但她哭不出来,她没眼泪了:“若是有吃食,好歹给我们娘子吃一口吧,她也饿了许久,青葛娘子你关照关照她吧。”

青葛不置可否,却拿了钥匙,弯腰打开地牢旁边的一道小门,那小门也不过是两个拳头大小罢了。

罗嬷嬷见此,眼睛亮了。

旁边夏侯见雪听到动静,也蠕动了下唇,眼底浮现出一丝希冀。

青葛捡起一旁地上的盘子,递过去。

夏侯见雪的视线落在那盘子上,却见盘子是最劣质粗糙的瓷器,且有一处发黑的豁口,至于盘子中的饭食,更是让人反胃。

只是寻常糙米糕,且仿佛被人捏过一般。

这样的吃食,自然不堪进食。

她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便将视线收回了。

罗嬷嬷自然也看到盘子上的饭食,是最粗糙不堪的糙米糕,她疲惫而无奈起来,哀求地望向青葛:“青葛姑娘,麻烦你帮忙换一份吧,我们家娘子她素来在吃食上有些挑剔,这样的饭食她若吃了,只怕是难以消克,倒是吃出病来,好歹求你通融通融。”

青葛看着她那低声下气的样子,想着任凭谁见了不说她是忠仆。

只是住了这么久的地牢,竟然还这么讲究?那糙米糕只是粗糙而已,并没有坏,外面许多百姓就是吃这个的!

她都觉得宁王这手段是不是太仁慈了?

于是她漠然地道:“若是吃这些难以克化,那就再饿几日吧,等饿极了,这些也就变成佳肴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道罗嬷嬷却尖声道:“我说青葛娘子,往日我待你也不薄,看在你我昔日的情分上,你好歹帮帮忙,怎至于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青葛哪里搭理。

正走着,就听到夏侯见雪的声音:“罢了,嬷嬷,不过是饿一些罢了,又能怎么样?我已经看透了,我跪下来求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他们要想杀我,那就杀我,我再也不会自取其辱了,我宁愿饿死,也不至于食那嗟来之食,更不至于向宁王府的一条狗去祈求什么!”

她声音充满悲愤和绝望。

那是穷尽一切法子而不得,却又被宁王羞辱的愤恨。

青葛本已经抬步要走了,听到这话,却是停下了脚步。

她看向夏侯见雪,视线和夏侯见雪再次对上。

夏侯见雪眼神中都是居高临下的鄙薄,她愤怒,不屑,痛恨。

这一段时日发生的种种似乎激发了她身为夏侯贵女的骄傲,哀求不成,她挺起了脊背,满是高傲。

这种高傲是门阀世家滋养出来的底气,是天下众人都该为我巍巍门阀世家贵女让路的理所当然。

这并不是她们笨拙不通人性,也不是她们自以为是,而是夏侯世家确实是那样的,在绀梁,所有的民众见夏侯世家必要恭敬让路,甚至眼神不敢与他们对视。

夏侯见雪自小所见所闻就是这样,所以她的想法天然和世人不同。

至于如今她说的话,宁王府的一条狗,不食嗟来之食…

青葛从自己怀中掏出一牛皮纸袋,里头放着一块桂花糕。

她打开这牛皮纸袋,任凭桂花糕的甜香弥漫在这狭窄阴暗的地牢。

罗嬷嬷在看到桂花糕的那一刻,眼神便紧紧地黏在上面无法挪开,甚至还无法控制地咽了下口水。

一旁夏侯见雪的眼神也在那桂花糕上停顿了片刻,之后她紧紧抿着唇,挪开了视线。

青葛自然将这两人的眼神尽收眼底。

她知道饥饿的滋味,知道在暗黑的夜晚听着自己肠胃蠕动的声音无法入睡的感觉,而这两位显然正在体会这种滋味,但那种体会却不够深刻。

她弯下腰,将桂花糕放在地上,就在牢房门外,不过两尺的距离。

但就是这两尺的距离,对于罗嬷嬷和夏侯见雪来说却是咫尺天涯,是

她们可以闻到,可以看到,却怎么也够不到的。

青葛抬起眼,淡淡地望着罗嬷嬷,遗憾地道:“罗嬷嬷,我也想帮你,但是你看到了,我只是宁王府的一条狗,而这条狗是干不出人事的。”

她轻笑了下,轻描淡写地道:“你们家夏侯娘子不食嗟来之食,既如此,那我也不能硬塞,什么时候她愿意吃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

说完她转身径自离开,任凭罗嬷嬷尖锐的哀求叫嚷声回荡在阴暗逼仄的牢房中。

青葛在地牢的轮值结束后,略耽误了片刻,掐算着时间,想着这个时候宁王恰好用过晚膳,他一定会过去后院。

算好后,她按照计划去天鸿阁,果然侍卫说殿下在后院,于是她顺理成章前往后院寻他。

在经过侍卫禀报后,她得以踏入昔日她所居住的那处别苑。

她对这里自然极为熟悉,在这里洞房夜,在这里和宁王逐渐熟悉起来,后来怀孕期间,她大部分时候也是在这里度过。

如今再次踏入这院中,却见这里一草一木都不曾动过,一切布置如初。

她一心嗅觉敏锐,用心捕捉着里面浮动着的一切气息,果然嗅到了属于小世子的气息,小婴儿的奶香。

不过再细细体会,却又什么都没了。

她有些怅然,不过还是踏入宁王的书房。

这是一处抱厦,本是闲置的,不过她怀孕后期,宁王总是不太放心,便干脆把一些公务拿过来这边别苑,于是命人将这抱厦修整过,成为他的书房。

那时候他总是处理一会公务便过去看看她,牵着她的手在院子走动,可以说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昔日回忆。

只是一切都已经过去。

如今她踏入其中时,宁王正坐在圈椅上,眼睫恹恹地耷拉着,神情高深莫测,戴着玉韘的长指轻放在把手上。

单膝跪地的青葛看到,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握住又放开,显然他在思考什么。

他一向是这样的习惯。

青葛沉默地等着,书房内格外宁静,重新和宁王共处一室,特别是在昔日熟悉的书房中,这让她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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