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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月二十四, 很快便是年了。

安定侯府挂起了灯笼,贴上了钟馗门神还有桃符,顾玉磬不爱那些, 便让三哥写了一副对子贴上了。

贴上后,她看了看,还是不太满意:“你这笔锋,到底是稍嫌文弱了。”

顾三:“啧啧啧,好大的口气。”

顾玉磬便不解释了, 她见过最喜欢的字便是萧湛初的了, 不过这辈子她是没有机会再看到了, 既看不到,也就不去想了。

换上新衣,吃了饺子,放着鞭炮玩,这一天过得自是畅快, 晚间时候便是守夜, 地龙烧得足足的, 再一个抱着一个铜暖手炉, 大家一起玩叶子牌, 叶子牌还是安定侯夫人昔年的嫁妆,是一幅古老的玉牌子,据说是前朝皇后用过的,平时根本不舍得拿出来,也就是过年时候用了。

顾玉磬玩了几把都输了, 便不想玩了,让嫂子们陪着爹娘玩,一家子玩得笑哈哈, 全然没了往日的拘束。

初一进宫贺岁,初二便开始各处走动拜访了。

顾玉磬疯玩了两日,身上便有些懒懒的,也没怎么出去,直到初四安定侯夫人回去娘家霍大将军府,她才跟着过去,她想霍如燕,心里也终于琢磨明白怎么戳穿霍如燕那个夫婿的事。

那个夫婿有病,她可以先设法找到给那人治病的大夫,再行计较。

她心里想着,这事务必要慢慢来,免得如燕受了打击难受,得先宽慰着,告诉她退婚了也没什么,左右还能再找,自己这不是马上就要订亲宁国公府了吗?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过去了舅父家,她先得到一个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一般。

“就是当初那个林家的姑娘,如今回来了,当时以为死了,给立了衣冠冢,如今却知道,竟活了过来,自己一个人颠沛流离,过来了燕京城,找上了宁国公府。”

顾玉磬站在那里,身子晃了一晃,差点摔倒。

安定侯夫人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这眼看着就要成了的亲事,她自己也满意得很,不曾想突然这样!

“这也是昨日的事,因我弟昨日巡城值夜,所以才知道这消息,左右这两日,宁国公府那里也该给侯府送信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要如何处置。”

冯夫人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小姑子:“还是再寻觅别家公子吧,如今那林家姑娘胡来,便是宁国公府不要这门亲事了,咱们心里总归过不去。”

安定侯夫人含泪道:“嫂子,你说的我自然明白,之前说是人没了,自然还可以再娶,但现在人活着,人家那边遭了难,总不好就这么急着要和人家退婚,便是真退了,咱也没脸把女儿嫁过去。”

霍如燕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姐,这也没什么,那宁国公府也不是什么好夫家,咱可以再找别的。”

顾玉磬看着安慰自己的霍如燕,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她原本想着以自己安慰霍如燕,不能想如今是霍如燕安慰自己。

她无奈笑了:“是没什么,我才貌双全,哪里愁了夫君,这个不行,再找别的就是了。”

安定侯夫人看女儿竟然还笑,当时眼泪便落下来了:“我的玉磬,好生命苦。”

回去自家府中,安定侯夫人把这事一说,安定侯府顿时炸了锅,三个嫂嫂纷纷掐指算着燕京城中的适龄儿郎,数来数去,并没几个,最后说“便是小两岁也可以”,把条件放宽了,继续找,奈何安定侯夫人那里还要看门第,还要看才貌,更要看人品,几项做一个加减,那真是难难难!

顾玉磬倒是淡定得很,她想着夫婿总是能寻到,只不过是好不好的问题了,其实她并不挑出身挑家世,只要人品好相貌过得去,再有些才学,她还是很愿意嫁的。

人走到哪一步,便要看哪一步的路,以前能嫁国公府公子,心气儿自然高,如今没有国公府公子可嫁了,那心气儿就得放低了,从低处来找。

至于别人家笑话,那就随人家笑话去,反正日子是自己过的。

到了初五,消息果然传来了,宁国公夫妇带了洛少商过来了,备了厚礼,言辞恳切充满歉意,安定侯什么都没说,拍着宁国公的肩,反倒宽慰起来他,毕竟那是昔日没过门的媳妇,人家家里落了难,也不好落井下石,自然只能善待。

洛少商过来寻顾三,恰好看到顾玉磬,便眼巴巴地看着。

顾三见此,起身,行了一个方便。

顾三一走,洛少商都顾不得丫鬟还在,便红着眼道:“玉磬,是我对不住你,我——”

他声音略颤:“她家若今日飞黄腾达,我便是拼了这爵位不要,也会悔了她家的亲来娶你,可是如今,她落到那个田地,已经到了绝路,我做不出这种事。”

顾玉磬有些惆怅遗憾,但更多的是随缘了。

她笑了下,望着洛少商道:“洛哥哥,你我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我自然知道你的为人,前有赵宁锦,他辜负了我,我心里恨他,鄙他,但如今,你和我的事不成,我对你只有敬重,那林家姐姐遭了难,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如今也只有你了。今日今时,你若就此悔了她的亲来娶我,我反而看你不起。”

洛少商听这句,泛红的眼睛里便有了潮意。

顾玉磬是他看着长大的,彼此再相熟不过,以前有没过门的妻子,也没多想过,但是后来起了念头后,那痴念便越来越浓,心里已经开始憧憬着娶她进门以后如何如何,甚至连自己住处布置都开始想着她的喜好了。

她不是喜欢鸟雀吗,他也养了几只鹦鹉画眉在廊下,还想着等她嫁过去,给她一个惊喜。

如今倒是好,一切都成空!

顾玉磬见他这样,反而安慰了他几句,倒是弄得洛少商越发伤感心痛,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狠狠心转头走了。

洛少商走后,顾三忙过来劝慰妹妹。

顾玉磬却叹:“也没什么,也许这就是命。”

最初是遗憾,无奈,现在已经接受了,还能怎么着,慢慢找呗。

因顾玉磬的婚事,安定侯府整个年都没过好,便是走亲访友,也是硬撑着来,其间难免被人家问起来,只好敷衍一番。

大家岂有不知,交情好的同情叹息,交情不好的难免背地里笑话。

可再是不喜,该有的应酬还是要有,这天正月十四,圣人驾幸天云寺,朝中权贵重臣相随,妃嫔宝眷也都前往,随从之人皆戴金丝大帽并簪了红花,穿了红锦团狮子衫,一路竹笙萧管之声不绝于耳。

顾玉磬本不欲去,不过安定侯夫人说这一日的五岳观求姻缘最为灵验,还要为她捐香油钱,顾玉磬只能去了。

到了五岳观,众宝眷坐在一处,三五成堆,自然难免东拉西扯。

顾玉磬懒得多言,坐在旁边角落,却听得一旁叽叽喳喳的,几个姑娘在说话。

她们围着的却是冯紫秋。

“听说这两日圣人就要为九殿下赐婚了,可是当真?”

“紫秋真是好福气,九殿下何等样人!”

“我听我娘说,是要赐婚,听说圣旨已经拟好,也给太后娘娘看过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羡慕地围着冯紫秋。

谁不知道那九殿下丰神俊朗,谁不知道他文武兼修,谁不知道他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夫婿,谁嫁了,那简直是天大的好处,怎么不让人羡慕。

说话间不知道怎么又提起来今日的萧湛初,说是他将那红锦团狮子衫穿得如何俊挺,那红锦衣衬得他如何肤色如玉,“这世上再没一个人能把红色穿得那么好看,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顾玉磬听得无聊,起身就要走,谁知道她这一起身,便被人看在眼里,当下忙拉了她来,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自然说没有,大家便叹息起来。

“玉磬才貌双全,只可惜被赵家耽误了。”

“是,若是早些寻,怎么就不能找到好的?”

“可惜了,实在是可惜了,这耽误一次是耽误,耽误两次更是耽误,如此下去,可怎么办?”

旁边的冯紫秋听说了,却是提议道:“其实那淮安侯府的公子,倒是未尝不可,不过是多了一个侍妾罢了,有什么了不得?你若嫁过去,你还是正头夫人,怕什么?”

这话说得……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无声地看了顾玉磬一眼。

顾玉磬接受到了同情,无奈,以及看好戏等多种目光。

她笑了,望着冯紫秋道:“冯姑娘虽年纪小,但在这寻夫婿上,倒是颇有些心得,往日倒是小看了姑娘。”

这话一出,冯紫秋脸皮瞬间涨红。

谁家姑娘要在寻夫婿上有心得,这说得叫什么话?

周围人低头,都暗暗抿唇笑了。

顾玉磬起身,笑呵呵地走了。

提谁不好,非提那赵宁锦,这不是自己找别扭吗?

顾玉磬径自往后殿过去,后殿皆是女眷,香烟缭绕间珠环翠绕,她径自寻到了自己大嫂谭思文,谭思文看到她道:“你胡乱跑去哪儿了,母亲正说要为你捐香油钱。”

顾玉磬便只好过去了,陪着母亲嫂嫂上香念佛求姻缘,正求着间,就听说太后娘娘来了,众皇亲国戚并寺中僧人尽皆上前拜见。

太后娘娘今日穿凤服,雍容和蔼,身边围着几个儿女孙辈,其中便有萧湛初。

顾玉磬只淡淡扫了一眼,果然穿着一身红锦团狮子衫,头戴玉冠,年轻的郎君肤如玉瓷,线条冷峻,衬着这张扬明艳的红,偏那神情寡淡清冽,只这么一眼,便是让人窒息的美。

她和众人一起跪拜过太后娘娘后,便也恭敬地立在那里,不再抬头。

佛殿中人多,又因太后娘娘在,她这种只能站在角落里,必不会引人注意的,只是檀香太过浓郁她本就怕呛,人多了难免气闷,这么站着自然不太舒服。

待到好不容易可以拜退了,顾玉磬才松了口气,随着众人出去,出去后便借故闲逛,跑到了廊屋后面。

这天云寺原是古寺,据说有七百年的历史了,原本的天云寺是在山后,几经战乱后残破不堪,待到本国开朝后,高祖礼佛,便命人在原址之前重修天云寺,但是原本的遗迹也保留下来了。

廊屋之后,有残破古老的佛堂,也有凉亭,更有一口布满青苔的古井,古井之旁,松柏成群,落叶缤纷。

顾玉磬原本被憋得难受,气都喘不过来,如今闻着这松柏之香,才稍微好受一些,她想着怕是一时半会回不去,不然在这里躲躲,不然圣人驾临这天云寺,必是四处檀香,少不了挨熏。

她信步走到古井旁,用柏叶铺在那里坐下,看着这山中景致,脑子里却想着自己的婚事

赵宁锦,她是绝不可能回头的,对赵宁锦的眷恋早就埋在上辈子了,洛少商也是没可能,她也不容许自己和一个家世败落的孤女争男人,为今之计,还是要另寻一个,或者干脆不嫁了。

其实不嫁也还好,记得以前王家有个姑姑就一辈子没嫁,享受着子侄的奉养,并不会过得差,自己如今挣了一笔银子,父母也会把原该给自己的嫁妆交到自己手里,几个哥嫂人品还好,自己以后收敛一些这大小姐性子,小心谨慎做人,兄嫂不至于容不下。

她低垂着眼儿,看着古井旁那布满青苔的斑驳痕迹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被一片落下的柏叶惊动,她抬眸。

抬眸看过去,便看到了萧湛初。

依然穿着那身大红狮子团衫,明艳到仿佛要飞起来般,他沉静地站在那里,瞳色漆黑,净白的肌肤透着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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