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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妙真叫良恭去总管房里领了月钱回家去一趟,也是体恤节下,有意要叫人家亲友团聚的意思。可她闹着别扭,不愿将话明说,言辞里都是记挂着她的椒盐果子。

次日叫良恭到正屋里来取买果子的银钱,口气也是不客气的,掠过良恭那间屋门前时,把下颏抬得高高的,“你到我屋里来一趟,我有话吩咐你。”

良恭那扇门白日从不关,太阳大,阖上里头就跟蒸笼似的。妙真进出院门便能瞧见他坐在窗下的椅上,半侧的身影给斜来倒去的竹竿割得七零八落,人不知在想着什么出神。

哪个小厮常像他闷着发呆?都是得了空就聚在一处赌钱吃酒。他越是没恶习,越叫她认定他是深藏不露,腔子里有颗叵测的坏心。

她鼻腔里细弱地“哼”一声,先一步回屋。

进府这样久,良恭倒还是头一回走进她的闺房。往日避忌着男女嫌疑,都是在廊庑底下听吩咐。

而今进门,但见供案上供着一张美人图。细细看来,却不是什么传世的美人,底下一把三足青玉鼎内又插着香,想必就是那位先太太。

早在下人堆里有所耳闻,这位先太太产下妙真不足半年便由假山上栽了下来,头着的地,治了大半夜也没救回来,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摔的。

欲问细则,那些人又都神神秘秘地摇手,“快别提,给老爷听见,又要打人。这是老爷的心病,他不许人议论。”

外头倒有传言,不过都是五花八门不作数。有说这位先太太是醋性大,为尤老爷与她的丫头有私情,想不开寻了短见;也有说是这位先太太生得奇美,有贼人趁着尤老爷不在家偷进府来欺辱了她,她才轻生。

总之芸芸总总,都是无凭无证。

不过由画像看来,倒有一点是真,这位先太太果然生得奇美。从妙真身上,也能窥见几分。想必也有些奇情,单看妙真这屋子,也能见得。

这屋子不比别的闺阁,所挂之帘全不用丝绸绫罗一类的布匹,悬的均为细软竹箔。屋内陈设也是寥寥可数,琉璃瓷玉一概惧无,都是些木质的漆器。更妙处,这些器皿都是无棱无角的,案桌的四角也磨成了圆弧,连榻椅的扶头也磨得光滑圆润。

角落里摆着各样各色盆栽的海棠,盆却是木料。也是稀奇,木料最不禁水泡,谁家养花用木头造的花盆?妙真的屋子随处都是反常的新鲜事物。

这是个珠圆玉润而奇异芬芳的世界,不带世间一点锋利的锐角,十足十的温柔乡。将一颗冰冷坚硬的心搁在这屋里几年,只怕也少不得要柔化了。

良恭警惕着斜眼环顾,就见妙真从卧房里出来,腰间抱着个精致的木匣子,远远看了他一眼,慢条条地走到榻上去。

“咣当”一声,她把木匣子搁在炕桌上,“昨日月钱领着了?”

良恭迎着她转着方向,半鞠着腰点头。

妙真一厢情愿地想,他是故意不用言语回话,恭敬俯首里透着桀骜难训。她发狠迟早要把他肚子里藏的叵测居心剜出来。

面上却维持着相应的高傲,“你是个下人,给我外头买点心,我自然不好占你的银钱便宜。我这里拿钱给你。”

说着,打开那匣子,在里头翻翻拣拣的拿不定,索性往前一推,“你来拣,你看哪个够。”

良恭走上前去,见是满箱的银子。有夹碎的,有整锭的,大小不一,大的用眼称就有三.四两,映着日头,个个可爱耀眼。

晨光美妙,连眼前这个人,也显得刁钻得可爱了,两片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像是塞满了一些没头倒脑的刻薄话。

他瞟她一眼,噙起笑来,故意拿起锭三两的。正要开口,却给妙真一把抢了回去,“休想诓我的钱!这锭银子买个摊子也够了。”

“原来你知道啊。”良恭把空的手剪到身后,耷拉着眼皮望着她好笑。

妙真领会,这是在嘲笑她,她不服气地梗起脖子,“大钱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休想哄我!你个贼。”

正有些怒目相对的时刻,听见花信笑嘻嘻的声音飘进来,“谁是贼?”随着打门里进来,欢欢喜喜的面孔,显然也是刚得了月钱的缘故。

迎头看见良恭,那张面皮一红,扭捏着坐到妙真身边,“说谁是贼呢?”

这话两个人对着说没什么,叫第三个听去,到底有伤人的名声体面。妙真不好再说,含混过去,“你耳朵长反了,在我屋里问什么贼?”

说话又埋头在匣子里翻拣一阵,拾了颗二两的碎银递给良恭,“喏,拿这个去买。”

良恭欲要推说多了,偏看见花信冲他使眼色,“叫你拿着就拿着吧,不要多话。你越多话,姑娘越糊涂,她原本就算不清账。”

妙真心下明白是给多了,却不索回,扭头拧了花信一把, “谁算不清帐?我晓得多了。”仰眼望着良恭道:“下剩的是你的赏钱。明日快些回来,我要吃热热的,冷了可就不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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