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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还家来,恰逢易寡妇在门前送个婆子。两个人槛内槛外说话。那婆子把她的手客套地往门里搡,“不送不送,天色暗了,你这么个招人的年轻媳妇,遇见那起没王法的歹人还了得?”

易寡妇半掩在院门内,温柔和善地笑道:“那您老人家慢去,常来走动。”

婆子扭头看她一眼,笑得勉强,“不是我多嘴说你,眼下能有这样的人家已是烧了几世的高香了,你的心气也不要太高,你这样子,我哪里好对人家开口?”

“柳妈妈,你只管按我的话去回,不成就算了,谢酒我这头还是少不了你的吃。”

“倒不为这个。”

那婆子一行客套,一行辞将去了。易寡妇待阖上门,抬眼又看见良恭。他有三个来月没归家了,或许回来过,只是悄无声息的,刻意避着她。

她自然也没话好说,谁人不要自尊?她笑着点点头,轻轻缓缓地关上了院门。

那“吱呀”声拉得长长的,似一条看不见的线,断尾没声息。良恭在那门前站了一阵,站到日暮低垂,天是张“贴加官”的桑麻纸,黯得不让人喘息。

他匀好了气进门,谁知他姑妈也不给他好过,问了几句他在尤家的近况,便将他扯到正屋里,向隔壁墙上递一眼,“易寡妇露出口风要寻户人家托身,还真是抢手,这些日子,就有好几个媒人上门来。”

良恭靠在窗户底下那张斑驳的椅上,歪斜着身子,表现得散漫不在意,“不是很好?他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好过,找户好人家才是正经事。”

良姑妈有意打量他一眼,点了根蜡烛过来,“前两天有户人家来说,是盘云街上开香料铺子的,男人还很年轻呢,才二十五岁,先前娶了一房媳妇病死了,底下又没儿女,房中又没别人。要说她去做正头太太。她同媒人开口要五十两做聘,四季衣裳各要两套,头面要三件,还要……”

她掰着指头细数给良恭听,听得良恭露出意外之色,她便笑着将桌子敲敲,“这不是有意为难人嚜,就是头嫁的姑娘也不敢张这个口。我看她就是想吓退人家,给你留着空子呢。你再不请人去说,转头人家果然答应了,可就真是没机会了。”

倘或人家真能应承,倒是易寡妇的福。他岂能半路杀出去断人前程,前头理智抽身,不正是为给她留一条更好的路走?这世间比他好的路简直成千上万。

他笑着摇摇手,“您净是瞎出主意,人家放着这样好的前程不要,往我们这破院子里扎什么?您别操心,我的亲事不急,等我赚足了银子,还怕寻摸不到一门好亲事?”

良姑妈苦口婆心无果,只得收声,赶他去睡。

此夜两处愁眠,自良恭去后,下晌胡家的队伍就打发了个小厮先行到府上报信。说胡家舅母并安家少爷次日即到。尤家里外都有些意外,往年胡家不过是打发个管事的来走动,想不到今年却是当家太太亲自来走动。

妙真还未及多想舅母是为什么亲自来,回房便被花信拉到卧房里叽叽咕咕点了几句,“方才听见安大爷明日到,你瞧见没有,白池笑得好不高兴。”

“是么?”妙真不欲在此话上纠缠,只是装傻充楞,“就你眼尖。”

“她那点花花肠子还能逃得过我的眼?”花信嗤笑一会,扯着妙真,“姑娘真别不当回事。”

妙真只是傻呵呵地笑,入夜睡在床上细想,不知道该怎么拿这事当事。要做太太的人,连这点小事也不能容,是要叫外头笑话的。何况这人是白池,她自幼分走了白池的母亲,还她一半的吃与穿并半个丈夫,都是应当。

无论如何,在名目上,白池至多能做个美妾,她才是未来那个的“安家夫人”。一个千金小姐将来要变成当家做主的太太,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容差池。

她翻个身,仍觉得这不算件大事。她的心里无大事,眼下要紧的,是明天良恭捎回来的兔肉脯与炸鹌鹑,以及要作什么装扮才能令安阆眼前一亮。她在意的,不过是一份小女人的虚荣心。

这点虚荣谁没有?白池也不例外,仍寄希望能在妙真的倾城容光底下挣扎出一抹自己的色彩。她天不亮就起来拣选衣裳,蹑手蹑脚地将年节底下新裁的几件夏衫摊在榻上。

饶是如此,还是惊动了林妈妈,她静悄悄坐起来,看着白池不安分的背影在未褪的月光里蠢蠢欲动。

“吭吭。”

林妈妈咳嗽两嗓子,惊得白池回身,掌上了床前的灯,“娘,您这么早就醒了?”

“我醒得可没你早。”林妈妈话里有话地睇她一眼,肃穆地把床沿拍拍,让她坐,“丫头,咱们娘俩可不是尤家的家奴,是半道入的府。得先太□□惠,可怜咱们娘俩个没归宿,才留咱们在这里。虽然先太太早去了,可这些年,尤家从没有哪里亏待咱们。待你更是没得说,你的吃穿用度,只比二位姑娘略次一些,比外头那些小门小户的姑娘不知好到了哪里去。在世为人,可是要讲良心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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